沈清涵的工位在堂内边缘处，刚好能听见外边过道的嘈杂。
“一个早上，大理寺都找三拨人去喝茶了。”何澹澹捧着茶杯到沈清涵面前唏嘘。
沈清涵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同僚们都若有若无地看着她。她叹了口气：“我这真什么都不知道，少卿从来不会把事情拎回家讲。”
何澹澹：“行啦，上回王府那案子就知道你嘴巴严，不跟你打听。”
沈清涵：“我倒想跟你打听打听，这是怎么了？闹得大家魂不守舍的。”
何澹澹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这事还得从年前说起，有位卖炭的老翁撞死在了宫门口，死前大喊：皇帝抢我的碳！”
沈清涵惊愕：“皇帝抢卖炭翁的炭？”
何澹澹确切的点头：“准确的说是皇宫内府局的钱太监，他带着一群小太监，称是皇帝的命令，将卖炭翁的牛车拉到了皇宫。一车的炭，至少有一千斤那么多，最后给了卖炭老翁半匹红纱和一丈绫，就朝牛头上一挂，充当买炭的钱了。”
沈清涵拧眉：“这帮太监简直目无王法。”
何澹澹嘲讽一笑：“普通百姓不知内情，只知晓‘皇帝抢我的碳！’这一句话已经流传开了，要是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可是够要后人嘲笑的。”
先帝时，想收集起宫里废弃的马粪卖到民间，会有一笔不菲的收益。却被宰相阻拦，宰相说：“老臣以为，这固然是一种赚钱方式，而且收益颇丰。可陛下却不能做，不然会落下皇帝卖粪的名声，陛下三思。”
抢儿子的媳妇儿是风流，是爱情，男人对男人的下半身一向宽容。
抢卖炭翁的炭，那就是赤裸裸的丢脸了，无意于皇帝卖粪。
沈清涵：“陛下这次是真发火了，本来处置那领头的太监就行了，现在让白少卿介入，这是想要深挖呀。”
何澹澹：“是啊，这一次，肖公公危险了。少卿可不是轻拿轻放的主，何况他俩还有嫌隙，一准儿往深了挖，官员都传召好几个了，我看前朝后宫都要惊动了。”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挖出一个脉络就能牵动全身。
而一切的引火点就是那个老翁。
撞死的老者满脸灰尘，常年被烟熏火燎的颜色，两鬓斑白十指漆黑，身上穿着堪堪蔽体的薄衣服，肚子空空，两颊消瘦。
白秉恂详查了他的行动轨迹，他进城那一天，夜里城外下了一尺厚的大雪，拂晓刚过，他就急忙驾着炭车轧着冰路往集市上赶去，牛累了，人饿了，但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就在集市南门外泥地中歇息，就等着卖了一车的炭过个好年。
他却没活过这一年。
家中妻子早逝，独子参军阵亡，他孤苦伶仃的在五十三岁这个年纪绝望撞死，对人间再无留恋。
而那钱太监却在叫委屈：“少卿，民间也多用绢帛等丝织品充作一般等价物来代替货币，我是给东西了的呀。”
“我已经询问过了，宫廷购买货物往往按照官方高抬丝织品价格计算，而不依民间流行的实价，因此你仅用半匹纱一丈绫来支付千余斤炭钱，无意于强行掠夺。”
“这……宫里都是这样，算我倒霉，碰见个不要命的。”
白秉恂：“那老翁不是不要命，是你把他的命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