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拍了拍睡在床内侧的赵漓。
赵漓睁开惺忪双眼,蹑手蹑脚越过熟睡中的师兄,跟着师父来到门外,站在一道竹阶前。
“你是谁?”
“我是赵漓。”
“你还是谁。”
“是您的徒弟?”
“不对。”
“我不知道,师父。”
“我说过许多次,不要叫我师父。”
“可师兄是您的徒弟,为什么我就不能喊您师父呢?”
“你们不一样。”
“可我剑法招式、诸般功法是您传授的。”
“我只是把书给了你。”
中年扬了扬黑色法衣的宽大衣袖,这才露出手来,原来手中还拿着一把剑。
剑被灰色的布条缠绕全身,连剑鞘的颜色都看不出,看起来很普通,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大概就是在剑柄上方,有一颗扁平墨色宝石,如龙眼般深邃幽暗,仿佛不可见知的黑渊,能容纳世间万物一般。
僧人将剑横递在赵漓面前,说道:“你是梁国洛都一位大人物的后代,十八年前,有人将你一家满门百余人抄杀,只有你父母兄长逃了出来……你愿意为他们报仇吗?”
赵漓抬起头,扬起稚嫩的小脸,“我的父母呢?”
中年僧人说道:“他们死了。”
赵漓又说道:“对方是多大的人物?”
僧人闭目思索了片刻,说道:“大概有礼部侍郎那么大。”
赵漓泄气道:“那我如何斗得过,我连初境还未修成。”
僧人自怀间取出一纸婚书,“妨,你拿着这张婚书,会有人帮你的。”
赵漓没来由追问道:“是师兄的仇人吗?”
僧人回答:“当然,你们是亲兄弟,你的仇人,自然也是他的仇人。”
赵漓眼神中比成熟与冷静问道“真的?”
僧人眉眼挤出几道皱,笑着说道:“千真万确。”
赵漓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平静说道:“所以,必须要复仇?”
僧人说道:“当然,你和他总要去一个。”
赵漓说道:“那……还是我去吧,师兄只会读书,太仁慈了,不适合去做这样的事。”
僧人欣慰说道:“看来你知道自己此刻是谁了。”
“对了,仇人叫什么名字。”
“等你去到洛都自会知晓。”
……
……
寒暑往来,天生不会哭闹的婴儿在竹楼度过了十七个年头,师父的百家典籍早被记背烂熟到可以巧,中年僧人依旧是一袭正黑法衣,背对二位徒弟,面向西北群山,望穿群山。
“你可以下山了,京都在等着你。”
不带丝毫情感表向的声音从平静看不到一丝情绪的他传出,身后有两人,话里的对象明显是一个。
赵漓知道,师父是对他说的,赵漓看了看师兄欲言又止而微张的纠结神情,微微一笑。
问道:“弟子何日启程?”
黑衣转过身去,落日余晖由后背游离至身前,连胡子也染上霞红,中年直视少年的眼睛,看到了坚毅与自信,缓缓开口:“便在明日吧。”
黑影渐进竹楼,余下两位少年,师兄有些伤心和愧疚,伤心师弟的离开,愧疚自己的可奈何,紧了紧握着的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终于鼓起莫大的勇气道:
“怎么算应去京都的都是我才对,我去求求师父。”
赵漓目随最后一抹残阳落入西山,收回目光,张开双臂抱一下师兄,这是赵漓此生至此记忆中最深的,与师兄的两次拥抱,第一次是在那条诡异溪边,第二次是在落日残阳的最后余晖中,一次初见,一次诀别。
“师兄啊,我们学的东西不同。我背书,也比你快。”
是的,年长六岁的赵朔背的书还没有师弟快,可他知道这与京都毫干系,那些大人物可不会因为你背的书多便放过你,他们只想要你的命,想到这些,师兄只觉得这是懈可击的真解,刚想反驳师弟这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赵漓却接着说道:“我背书比较快,那我也许比你聪明,所以若是死,我可能要比你死的更好看些。”
师兄终究是话可说了,他前所未有的苦恼于自己笨拙的口舌,苦恼于师父口中虚缥缈的天下二字,悻悻地低下了头……
次日清晨,在树叶遮蔽幽暗的青山里,在溪水潺潺的竹楼旁,少年从师父手中接过装有一纸婚书的行李,接过师兄递来的那把长剑,悬挂与身,肃立后左手覆右手,置于额下,磬折躬身行揖后,转身离去。
直到少年的身影再难看见,赵朔也不顾中年是否搭话,跟在中年僧人旁自顾自小声嘟哝王道情,又一脚踢飞道旁的碎石,也不等僧人,自顾离开。
今日,二十三岁的少年,送别师弟。
今日,十七岁的少年,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