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洒泪而去了,世界仍处于黑暗之中。
……
赵朔看着上流溪面剧烈涌动的晨雾,遮笼小溪,浓厚到可以称为诡异的雾点缀声息的水流,源头快追溯到天际。
说是水流不太妥当,水存留溪中,却停止流动,说是一面明镜更为合适。
时间仿佛不复存在,除了赵朔,周围溪草林虫,一切的景物,都静止不动且失去声音,连天上白云飞鸟也不能幸免。
令人不寒而栗的浓雾中有团黑影,黑影上半部分是两个明亮胜过烛火万倍球形,火红的色泽,像是谁把一对落日缩小放在重雾之中,给人随时可以穿透迷雾吞噬一切的恐怖感觉。
赵朔紧紧攥着自己的小拳头,双腿在止不住的颤抖,抿紧害怕到发紫的嘴唇,仰头注视黑影中的落日,冥冥之中仿佛有力量在推着他前进,让他直面这可以激起人内心最深处恐惧的血红。
他迎视恐惧,恐惧向他而来,火红走出厚雾,垂髫孩童发现,这是一双眼睛,恐惧来自眼睛的主人。
一只墨麒麟。
麒麟身高一丈七尺有余,蹄外壳的颜色犹如玳瑁一样美丽,几团雾缠绕在它的蹄边微微上扬,麒麟浑身长满鳞甲,闪耀着墨色的光。
仿佛足可以看透世间万物的眼靠近打量着赵朔,重重的鼻息打在身上,有些温暖湿润。距离极近,近的可以看到它面部的的每一根须毛。
麒麟轻轻嗅了嗅赵朔,它喜欢这个味道,这是它熟悉的味道。
于是它侧转身体,将背部展现给孩童,赵朔这才看到,墨色麒麟的背上有一个婴儿。
婴儿全身赤裸,没有一件衣衫,呈大字形趴在上面,紧紧的贴着,似是生怕掉下来。看着慌张却不哭不闹,倒像是有些羞耻于这样一丝不挂。
看起来气氛有点诡异。
墨色前膝跪地,婴儿从背滑至脖颈处,慌忙抓住麒麟颈部的鬃毛。
墨麒麟微微侧头,鼻息重重的打在赵朔的面上,发出浑厚的叫声,似乎是在催促幼童。
“你,想让我接住他?”
稚幼孩童指向自己,又指了指背上的婴儿,怯生生的问道,麒麟竟真听明白地点头。
这样荒诞与怪异的情节只有在师父的野闻志异的故事中出现过,今天真实的发生在幼童的面前,他踌躇,不知所措,犹豫难抉。
但看到婴儿吃力的抓着鬃毛,便再生不出其他的念头,小跑到麟颈下面,伸出手臂等待。
麒麟缓缓侧身,婴儿便顺颈滑落,稳稳的被接住。
婴儿挣扎着摆动肉嘟嘟双手,两脚用力地蹬着少童的胳膊,显得极为恐惧害怕,奇怪的是,却并没有哭出来。
像是终于完成使命与任务的麒麟起身,踏过静止的溪面,返回浓雾。
景物、天地恢复如初。
幼童不再去看那雾,不再看溪面,不再看惊慌的内心,只笨拙的抱起没有丝毫哭闹迹象的婴儿,吃力地拢住稚嫩的手臂,把怀中的他抱的越来越紧,恐惧地低头向竹楼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少童终于停下脚步。
少童抬头,迎着师父的目光,将怀抱中的婴儿费力举过头顶,待模样中年、蓄着一小撮胡须的师父还未完全接过,他便绘声绘色地讲起那条诡异的溪,那些浓郁的白雾,那只如黑夜的墨麟。
僧人模样的那人听着赵朔叽叽喳喳,也不嫌聒噪,接过那名婴儿,放在床边,眉头紧皱后又舒展开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只回转半身轻轻拍了下赵朔的肩,平静地看了眼赵朔,又看看哭闹的婴儿。
“他叫赵漓,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弟了。”中年轻声说道,“也是你的弟弟。”
……
……
六年后。
两个少童坐在溪石上,月光洒下,溪水镀上一层水银,二人的眼睛也如星空般明亮。
中年清了清嗓子,讲道:“传说中,在西南的都广之野,九座岛屿的中心,有树名为建木,千百仞内不见木枝,直通天际。
那里,是世间一切的起源,是世间最受优待之地,灵气最充裕之所。
凤凰麒麟、青龙白虎诸多异兽皆栖息于此,草木永青,是超脱世俗之外的圣境仙人居所……”
师兄好奇打断,问道:“师父,那麒麟是墨色的吗?”
师父耐心解释:“什么颜色的都可以。”
少童不肯罢休,“哪,真的有仙人吗?”
师父摸了摸师兄的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世上有圣人,每五百年出世的圣人。”
赵漓将手中卵石噗通一声扔进水中,问道:“所以圣人和仙人谁更厉害呢?”
师父笑着看向赵漓,认真且意味深长说道:“我觉得,还是圣人厉害,在我心中,圣人都是能只手补天的天神,神仙神仙,神在仙前面,当然应是神厉害。”
月辉星河下,只余潺潺水声、吱呀蝉鸣,和僧人平淡叙述般的讲说。
赵漓眼神离开流水卵石,随飞蝉涣散,再提不起性子,失神地声笑着。
心想,这样的平静倒是极好。
……
十二年后。
赵漓十二岁,赵朔十八岁。
月星匿云,天地只余竹楼内外两盏烛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