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朝廷兴盛到第三代时,内忧外患不断。
边境沙奴屡次来犯,全凭守边将士以身作垒,才保得京畿之地不受侵犯。
可天朝重文轻武的传统沿袭至今,朝堂上的谋略决策几乎大部分都是文官定论,戍守边境的武将少能上的了朝堂。
哪怕业业兢兢守边十数载,以身家性命庇佑疆土完整、百姓安危,也照样不受朝廷重视。
不仅常年镇守风沙荒芜之地,连向上请拨粮草补给,都还要看边州州牧和节度使的架子。
而眼下沙奴交战在即,军中人心动荡。
边境守军为了保证仓中粮草在交战时充裕,只能由军营统率亲自出马,带亲兵自降身份前往边境州城,向节度使和州牧请拨粮草。
当日入城,受州牧的邀请入住城主府,夜中摆宴。
边境大军统领名叫秦隐,十四岁起跟随同乡参军,至今为止已经有十七个年头。
他出身卑贱,双亲死于饥荒,未参军前一直以沿街乞讨苟活于世。
好不容易赶上朝廷招兵走上条正途,经历了数次死里逃生才挣到了一品武将的位置。
可惜朝廷迂腐,满朝文武都以出身的贵贱划分三六九等,半点瞧不上旁人呕心沥血得来的东西。
入住城主府中,节度使和州牧都并未亲自接见。
只派人将他引到了厢房,侍奉洗浴换装之后,才带去宴席之上。
阙州是边境第一大洲,由于所处位置偏远,朝廷的统治鞭长莫及,历来是一直放开了管辖,允许和平时期与沙奴贸易。
长期打交道的经验,让他们并不像远京哪些官员一样害怕外族人,甚至仗着城中粮草补给边境守军的关系,时常抢掠沙奴女子通婚。
城主府中如今的第四位夫人就是沙奴女子。
不过汉人重视血统上的差异,一般并不会让他们在人前露面。
这些事情秦隐也只是略有耳闻。
他替远京镇守疆土,粮草补给却要依赖边州,名义上他是天朝封赐的大将军,实则只是朝廷放养的一条衷心狗。
他管不了边州土皇帝的恶行,就算人在眼皮子底下动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州牧刘子敬和节度使高显是多年至交,秦隐每回战前来城主府请粮,都必然会遇到他二人齐聚一堂,且席位离得极近。
宴上灌酒已是常事,边境烈酒辛辣,三碗下腹喉咙中滚热。
怕耽误正事,他便又给碗里添满酒,自行离席来到那两人跟前敬酒。
“刘大人,高大人。”出声喊道。
那二人稳坐不动,冲他拂了拂手,“瞧,光喝酒都忘了说正事了,你来的正好。”
秦隐以为他提的正是粮草之事,心下一松,顺水推舟道,“那秦隐就多谢大人慷慨拨粮了。”
话落仰头,饮尽碗中烈酒,冲面前两人俯身行礼。
“秦将军,拨粮的事之后再说,本官今日要跟你提的是另外一事。”
历来请粮的艰难程度,不会比一场仗还要轻松,秦隐司空见惯,继续听他说了下去。
“秦将军今年而立之岁,还没娶妻吧?”
边境待了十几年别说娶妻了,就连寻常女子都没见过。
“并未。”秦隐如实答道。
对面二人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狡黠藏也不藏,笑盈盈地盯着他,“正好,本官城主府中有一合适人选,倘若将军愿意,便由本官和高大人做东,将其赏赐给秦将军,今夜便拜堂完婚。”
秦隐抿唇,婉拒道,“眼下战事在即,恐怕不妥。”
节度使高显接过话来,“这有什么不妥的,战事再急,粮草不也还没运到军营么,就两日的功夫,等促成这一桩美事,秦将军再上战场也不迟。”
秦隐猜得到这桩“美事”之后没憋什么好,但请粮一事关系到整个边境,他不得不顺从应下。
点完头,席上那二人颇为赏脸的与他隔空撞了下酒杯,看他又饮完一碗烈酒,为首的州牧刘子敬只晃了晃银质的酒杯。
“不过事先本官得和秦将军声明一句,此人虽然生了一副好样貌,却落了些残疾,是个瞎的,好在乖巧听话,办事也麻利。”
一旁高显也连忙附和,“是这样的,倘若将军见了还是觉得介意,明日本官与州牧大人再给将军挑一个也行,倘若不介意,倒也留他一命,别玩死了。”
残疾不残疾的秦隐并不在意,反正也是迫于形势才认下的一桩事,他并没有反悔和讨还的余地。
“既然是两位大人的好意,属下自然没有介意的道理。”
上座二人听完得意的相视一笑,相碰酒杯。
席罢回屋,桌上已然放了件大红的喜服。
秦隐刚换上不久,就从外头进来了一人。
身侧没带任何侍从,手里抓着一把红色绸缎,身上穿的与他身上的喜服是成对的,头上还蒙着张看不见脸的盖头。
远看身量纤细,比一般女子高出大半个头来,走路姿势略为扭捏,慢吞吞挪了半晌才近到跟前,递给他绸缎一端。
伸出来的手葱白如削根,圆润的指甲泛着藕红,等他半天没接绸缎,就悻悻收了回去,立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
“你叫什么名字?”秦隐突然问。
对方像是被他吓到,肩膀微抖了一下,缓缓道,“梁见。”
清澈的男声出来的那刹那,秦隐的神色忽变,抬手一把掀开了盖头,看清楚了面前人的真容。
确实如州牧所说,此人生得一副好面容,眉眼间姣好的宛如笔走刀刻,面上略微施了脂粉,倘若不走近细看,根本瞧不出来是个男子。
秦隐不至于色令智昏,伸手在他眼前晃动两下,确认他真的眼盲后问:“你知道我是谁?”
梁见摇头,“送我过来的人并未告诉我。”
秦隐又问,“你是城主府的什么人?”
“下人…”他呼吸一顿。
是秦隐握住了他的手,“你掌心的茧,可不像一般下人。”
梁见伸出另外一只手回握住他,捏着他的手指碰到自己满是厚茧的指尖,“我是弹琴的,偶尔才做些粗活。”
“弹琴的…”秦隐收回手,语速慢悠悠的,“你知道你今夜来此是为了什么事吗?”
梁见垂在身侧的手指弯曲握拳,嘴唇动了几番才出声音,“知道。”
“可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我……”
秦隐并非自甘堕落之人,哪怕以他现在的处境实在讲不了正直二字,却也不想平白折了自己的骨气。
人前虚以委蛇是一回事,人后做不做这种勾当又是另外一回事。
况且看眼前人干干净净的模样,也不像是自愿过来的,转身挪去屋里,再没出声询问什么。
自个儿脱了衣服和衣枕在榻上,任由梁见一人孤落落地留在屋里。
快要入梦之时,才听见屋子里传来声响。
“还没拜天地。”
秦隐闭着眼睛,没打算起身,“不拜又怎么样?”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响动越来越近。
秦隐睁眼坐起身,原本站在屋里的人已经光着身子跪在了他的榻前,低着头,露出截纤细的后颈。
一把就能握住的脖颈孱弱比,凸出的骨节好像随时都能从皮肤底下钻出来溅人一脸鲜血。
“求您…”
秦隐皱眉,语气稍有些不耐烦,“只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