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韫之第二日十分受礼且守时的去了皇后那儿,皇后见她来果然开心的很,让侍从把那些早早预备的糕点都拿出来,王韫之端谨有礼的行礼,被皇后柔声唤了起来,然后陪着她坐下,圣上一大早就走了,他是圣主勤勉于政事,自然不会在皇后处留太久。
王韫之不是多话的人,低着头喝茶,皇后拉着她聊琅琊的山水,王韫之抬头,看见那一角的天,还有高高的宫檐,那是一种被拘束的苦闷,她喝了口茶,是极品浮梁茶,蜜饵软糯可口,这一片富丽堂皇中,是一派的孤寂和空漠。
皇后笑着说:“据说圣上已经打算派你去官学了?”
“是,不日便会动身。”
皇后笑了笑:“本宫还指望你能多来陪陪我,结果这下便又要走了。”
“姑姑,臣女这半生都在山水间,想来也当归于山水间,而姑姑如今的处境臣女知晓,若有一日皇后有难,臣女必然归来,尽全力救姑姑脱离险境。”
皇后失笑:“本宫既入了这政局,就必然入了这乱流,若有朝一日本宫真的危难到连宣氏都救不了我了,你就自保罢,不必再搭一人进来。”她目露坚决。
这皇后本不是她想做的,但是她没得选,皇帝不爱她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法绝婚,如今宣氏势大时不时就要被猜忌一番,她也是清楚了,时不时还会受前朝的牵连,可她依然没得选,这身不由己的一生,能求的,也只剩一个问心愧而已。
王韫之垂眸,和皇后又聊了许多,山水间的鸟和兽,农民耕作,文士归隐,皇后津津有味的听,温柔婉约的笑。
后来,王韫之原本打算几天后就动身,结果她临时改了主意,去市面上搜罗了一堆话本子,能工巧匠打造的机关玩具,还有一个木牛流马,零零总总几大箱子,一齐送去了皇后那儿。
之后,御史们原打算逮着机会弹劾琅琊王氏行贿于皇后,结果一查那箱子里皆是些话本子和机巧玩意儿,根本不值钱,于是在朝堂上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圣上知道王韫之所为,再加上就为侄女送些机巧玩意儿哄姑姑开心而降罚也完全没理由,就不耐烦的摆摆手让那没事找事的御史退下了。
王韫之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也完全没在怕的,她知道命运的层层围堵,也知道山穷水尽疑路的凄苦,而她能帮忙的,也就是把这些东西送到皇后的宫里,让她即便身处艰难还人述说,也知道宫外侄女能替她看那热闹市集,还能把所见所闻画下来送给她,还有这些机巧盒子机巧玩具,即便深宫寂寞,也能自顾自的玩耍。
作为皇后,为自己活是不容易的,但是这些东西,能让皇后多为自己活一点点,少为那厮和那压抑的要死的宫墙伤心一点,王韫之觉得,这很有必要。
好歹是她姑姑,她得替她着想。
然后她也时不时会带些街坊制的蜜饯去看皇后,这蜜饯和宫里的不同,是那户人家自己研究出的制蜜饯的法子,比宫里的蜜饯更甜还不腻,十分可口,还有那些制肉的法子,王韫之知道了就会去那店里多吃几次,王韫之在山里多年,对烹饪颇有研究,昔日嘴馋,全靠自己给自己想办法做好吃的,多吃几次,也能把那店里的食物模仿个七七八八,然后她就去皇后的小厨房给皇后做点市井里的吃食,市井百味的烟火气,皇后最是向往喜爱,却始终不得,从前借着王韫之窥见了一二,如今亦是借着王韫之,才能再次体会一二。
如此一来,她更舍不得王韫之了,但是她知道,如果让王韫之回来陪着自己,那她也会和自己一样被锁起来,所以,她每次都装出一副从容的模样,随时做好她这个侄女就要离开,没法再常来的准备。
也就这段时间,王韫之来后皇帝也跟着来,来时还带着哪个神情莫测的谢家公子,也就是当朝的左骑将军,王韫之和皇后都为此觉得烦躁又头疼,就盼着下次他们别来了,他们来了,她俩都不自在,可是次次都事与愿违。
不知何时,他们身边又跟了一个男子,那个男子容貌甚美,名曰莫痕,这名字取得怪异,他的职位正是王韫之此前想做的史官。
那是凡间不该有的容貌,美的如同云间月,清逸的如同夜间晚风。那男子跟在他们的身边,事巨细的记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王韫之觉得很奇怪,这个男子让她有种熟悉感,但是却肯定自己从没有见过他,那个男子一副仙人之姿,性情也如同仙人一般,不近女色,不管身前身后事,只想着记史。
王韫之不由的对他多留意了几分。
莫痕这厢心里也很苦,因为就玺敏锐的政治直觉,王韫之去不了官学了,原因很简单,皇帝原本想保下她才让她去官学当先生,现在她的威胁已然不存在了,那谢家公子对她不知究竟有何图谋,目前不知,但是最近越来越多的御史上奏,道那王韫之状,法做那官学夫子,而皇后,虽不欲她入宫,但也真不想让她离自己太远,所以,这官学,王韫之是去不成了。而她决定化个人形入朝为官,于是自己从地上刨了些土,捏了个男子,然后施法让自己进那做出的土身子里,变成了个活人。为什么不用灵体变呢?原因很简单,太费灵力,而且,这土身子如果被砍头了,那不会伤着她,她再捏一具就是,再换个身份入朝去。
这天,御史们又在弹劾王韫之,其实御史的工作就是弹劾,那重臣美妾太多他们弹劾,谢将军忤逆长辈不娶妻纳妾他们弹劾,王韫之整日给皇后送话本子机巧玩具书笺香包,他们觉得这样不符合皇后的仪容,也要弹劾弹劾。
弹劾着弹劾着就弹劾到王韫之身为官学夫子必然会令那学子玩物丧志,于是那些御史跪在御前一副要死谏的架势,皇帝被烦的没奈何,于是摆摆手,下了道谕旨给琅琊王府。
那谕旨忒混账,是这样写的:王氏女活泼美貌,娇俏有礼,且才华横溢,为官学夫子实在是耽误婚事,是朕考虑不周,着令王氏女居于王城,由皇后代为择夫,钦此。
王韫之跪着接旨时差点摔到地上,接完旨立刻就去了皇宫,此时正是下午,皇帝在一个贵嫔那儿,她不方便杀过去,于是就去了皇后那儿。
皇后笑着说:“韫之来啦。”然后拿出了数点心。王韫之颓丧拷披,扁着嘴对皇后说:“皇后,我不想嫁人。”
皇后纵容的笑着回她:“不想嫁就不嫁,陛下知道你没做什么不想斥责你,但是如果让你去官学那群御史就要没完没了了,于是找了个托辞颁布圣旨,本宫替你拖着,任谁也不能说了去。”
王韫之松了口气,反正族中也不缺她那点俸禄,只是继续过那被授月钱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于是她就真信了皇后替她拖着这样的话,继续在府中赋词写意,家中书卷堆了一卷又一卷,殊不知,她动不动就送皇后话本子的顽劣恶名传了出去,她擅于书法绘画的美名也传了出去,再加上圣上担心她太不像样嫁不出去,已经暗暗放出风声去开始给她择婿了。
等她知道时,已经晚的不能再晚了,她又哭丧着脸呆在皇后宫中时,皇后的宫里正坐满了妃嫔,一个劲儿的给皇后推荐自己家中的儿郎,琅琊王氏是几百年世望,人人都想攀上姻亲。
王韫之一见到众人就不得不开始注意表情管理,做出一副雅正端方的模样来。然后被这位娘娘“我家三弟,如今年方二八,还未娶亲,品貌端庄”那位娘娘“我家侄儿如今刚刚科举中榜,家中正想着要张罗婚事”砸的头晕目眩,从皇后宫中脱身时,已经是摇摇晃晃,如同刚刚大病一场了。
此时正好被谢家那位刚刚见过陛下的将军撞了个正着,见她面容发白的模样,忍不住嗤嗤的笑了起来。
王韫之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老天都在帮着众人欺负她,但是被欺负了就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实在不是她的风格,于是她横眉冷对,世望嫡女的做派拿捏起来,不求对方不笑,只求不丢琅琊王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