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哥”这种怪话也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
倒挺诙谐。我想笑,却又淌落几颗眼泪。
知道他自觉烂人,我反而好像更难过了。
这真奇怪,我之前明明一遍遍在意淫里矛盾地寄望,希望没有我他过得不好,希望他为伤害我深深后悔走不出来……却又深知少了敏感多事的我在他身边矫情,不必继续做地下党般遮掩同性恋情,他其实应该过得更自在了,为此替他觉得分手值当,又为此在心里难受许久。
可当他为自己的行径自称烂人,觉得自己将不得善终,仿佛真认识到对我的伤害深深自责,我为什么没有预想中的那样轻松?
我心中百味杂陈。
我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可我愣在屏幕前,碍于一切,所有沉重的问句统统都开不了头。
他换的新头像,简单的线条手绘风格,内容是爱心、箭头与名字构成的相合伞遭到涂改。伞顶的爱心被补上一道裂纹,伞下两侧的名字也被涂抹遮盖。
肯定又是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非主流头像,至于意义为何,我不想也不愿去猜。我怕深究下去关我的事,更怕深究下去不关我的事。
心里突然空荡荡的。
就好像雪景球中吹袭不息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已经停了,站立其中的前夫哥孤零零地笑靥如常。只是这次他什么也没说,一句话也未有,就只是笑着,目光温暖地看着雪景球外的我,甩手像要做道别,催我快些向前看。
滑稽称谓越想越怪,我明明还在落泪,却忍不住苦笑出声:
-前夫哥……?
-哎!
我本意是想问他为何这样自称,可他没解释这称谓,反而干脆地应我一声。
我被简单的一个哎字逗得笑意更盛,抹去眼泪,心中的沉重问句影踪:
耍贱人型青蛙跳舞的表情包被我发送出去。
-本宝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前夫哥却要为几个老男人强忍睡意,卑躬屈膝,当真是搵食艰难,前夫哥好可怜
小狗恼火挥动巨大拳头击打屏幕的表情包弹出在聊天页面,前夫哥配合起我的不正经:
-快发点床照过来让前夫哥精神一下
我随手拍下身上四仰八叉的小屌发过去。
正在输入来回闪动:
-养猫了?
-有点物似主人型
我不明就里正要发问,前夫哥又不出意料地回应:
-感觉看起来乖,实际上又骚又坏
积压的阴郁因前夫哥愿与我玩笑而扫空:
-至少比前夫哥靠谱,虽然一样闹腾,一样爱玩球
-可也一样能陪我睡觉,关键是夏天还不用闻到一身汗臭
小狗羞恼龇牙的表情包被发送过来他真的很多狗的表情包:
-原来你的新欢就是这只黑皮篮球体育生?
我揉揉小屌油亮的皮毛,它用爪子轻柔地予以回应:
-是又怎样
玩闹意味的挑衅惹来前夫哥的胜负欲:
-它会三步上篮吗?
看着贴在消息末尾的墨镜耍酷黄豆ji,我嗤笑一声:
-它一跳快一人高,几巴掌下去能活活拍死广东蟑螂
前夫哥于是配合地认输,发来一连串流泪ji,做比不过小屌的委屈样。
分开这么久,他现在并不恨我。我竟为此十分赔钱地感到高兴。
输入提示再次多次闪动,像是模拟前夫哥把字打打删删:
-明天还要上班,你早点睡了
酒后胃里的不适感仍未淡去,我深知自己法在胃痛与对屏幕中人的想念里入眠。
-过来陪我睡啊
我猖狂地信口开河,知他不会当真。
一句“真的假的”发来不久又被撤回,前夫哥还是选择留下些体面:
-哪有叫前男友陪睡的
是啊,明明一开始不想在一起的是我。分手是我提的,挽留是我拒绝的,我怎还好意思再邀人同眠,即便这只是玩笑?
我言以对,他却仍表达欲旺盛:
-你就不怕我没在单身吗?
-小烧杯,想勾引有妇之夫?
看着猥琐的弯眼滑稽黄豆ji,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这屌样子,分明是在诱我问他问题。
见我不回,他又自顾自地告诉我:
-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没跟那个女生在一起,现在的确单身
见我还不回,他继续展开:
-只不过我也再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了
-因为现在的我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真的,我想一直一个人过下去了
-因为我不想像伤害了你,伤害了那个女生一样,再伤害到任何人了
原本为胡侃带来的丁点松弛烟消云散,我感觉心弦为他这番话再次紧绷。
一条条消息发出的间隔越来越久,就好像他每发出一句,就要再努力鼓起比之前多几分的勇气。
-我很内疚,阿怀
-但是看到你今天在朋友间笑得那么开心的样子,我替你高兴
-你走出来拥有了新生活,这真挺牛逼的,既然如此你要继续加油知道吗?
一句“我很在意你的”发来后又飞快被撤回,令始终凝视屏幕为这些消息感伤的我不禁一愣。
如我之前所说,前夫哥的嘴中从来难以撬出一个“喜欢”或“爱”,即便是打字。于是他便常用“在意”将二者做替代,这于他是与“爱”等分量的词汇。
我的心情愈加沉重。
原来我们都在把裂痕再难弥补给认定,咬死对方没有自己其实能过得更好的可能性,徒劳地怀念那昔日,又在自卑和隔阂下要把对方给推走,推向那个自觉“没有我你更好了”的未来。
多般配的不相配。
-睡着啦?
又过了一两分钟,前夫哥猜测。
-也的确很晚了
-好好休息,我们都努力向前看,过好新生活吧
-晚安啦我曾经的笨老婆
“老婆”。
何等亲昵的词汇,伴着那一并发来的狗狗飞吻表情显得如此浮夸。像一种刻意为之,明示距离的假亲近。恰如直男朋友间彼此知绝可能,于是用上猛力互称彼此宝贝。
真恋爱后前夫哥论人前人后,从不敢这样叫我。喊我时就简短的叫声“怀”,我听不见就扩词喊作“阿怀”,有时生起气来或者呼喊再三仍未得应答,他就短促地叫我全名,快得巴不得缩去一切可不发的音节。
也只有在大家故意恶趣味的高中时代,他会在对我的代称里偶尔选择用它,来从同学们对此的认可里,取得些许不易察觉的小心欢。
我叹了口气:
-晚安吧,我的傻狗前夫哥
前夫哥惊觉我可能一直在屏幕前,正在输入提示如受惊般闪动一阵,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再发来。
一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