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按捺不住,立即上前,手抓一饼,狼吞虎咽便下了肚,也不及擦嘴,又拿起一饼,囫囵下肚,直呼:“此饼软嫩滑爽,酥脆香口,好食,好食。”话音未落,忽眉头一皱,弃饼捂腹,不可名状。天子急道:“扶朕上榻。”左右忙扶天子上榻,又去禀皇后。皇后进来,见天子满床打滚,辗转哀嚎,不由花容失色,慌作一团,直呼御医。内侍忙出宫,飞召御医,待入得宫来,天子已是眼白口开,不省人事,御医赶忙上前,诊视六脉,知气若游丝,不由连连摇首,长吁短叹。皇后问病情,御医伏拜在地,直道:“臣不敢言。”皇后急道:“如此时候,还不敢言,恕你罪,快快道来。”御医回道:“罢了,罢了,可救药,回天乏术矣。”皇后大惊:“方才陛下还甚好,如何这般危急,究竟是何病症,怎如此凶险?”御医犹犹豫豫,不敢明讲,皇后追问许久,方轻道一声:“中毒。”还未等皇后回神,早已一溜烟出了殿去。皇后闻天子乃是中毒,心中大骇,欲追出问个明白,忽闻天子一声大叫,忙转过头来,见天子口吐鲜血,两眼一翻,脖子一歪,身子一撑,登时瘫软下来。皇后赶忙上前,用手一探,方知天子气绝身亡,不由两泪纵横,大哭不止。惠帝少年即位,痴呆不能任事,由太傅杨骏辅政,后贾后夺权,又经八王之乱,诸王辗转挟持,沦为傀儡,受尽凌辱。于光熙元年驾崩,在位十六年,改元七次,享年四十有八。如此一生,有诗为叹:
生就一个痴呆儿,中宫嫡出胜英贤;
太极殿上坐檀木,从此君王不为乾。
四海何不食肉糜,园中蛤蟆问官私;
童昏笑言本过,只恨身系万家田。
先有权臣揽朝政,后有悍妇夺宫廷;
八王挟驾转灯换,东奔西走付流年。
三马食槽开大业,一子能断河山;
华灯夜下谁常在,笑迎风月两更澜。
皇后见天子身死,欲追查死因,差人告知东海王。东海王进宫,告慰皇后,进道:“陛下归天,宜葬太阳陵。臣拟一谥号,当为孝惠皇帝。”皇后驳道:“陛下龙体康健,忽然暴毙,定有缘由,太傅当查明详情,还天下公道。”东海王泣道:“臣已问过御医,陛下乃是食饼过急,噎气而崩,实属意外,皇后莫要端揣测。”皇后闻言,即知定有内情,东海王见皇后不再多问,又道:“国不可一日君。如今陛下驾崩,臣议立皇太弟司马炽即位,不知皇后意下?”皇后心道:“若立司马炽为帝,本后不得为太后,只做得个皇嫂,司马越欺人太甚。”心有所想,却不露面色,只道:“大丧期间,不宜议立国主。”东海王驳道:“非寻常时,非寻常事。如今天下动荡,内外不安,若不早立天子,以正乾坤,只怕四海纷扰,天下不宁。”遂不理皇后,拂袖而去。皇后见东海王如此怠慢,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骂道:“乱臣贼子,不得好死。”遂召清河王司马覃入尚书阁,欲当群臣推立。
少时,至尚书阁,清河王进得来,皇后上前,正要说讲,忽见后有一人,随同而来,原是皇太弟司马炽。正愕间,一队甲兵排列,东海王踏步进来,说道:“请皇后与二位殿下,同往太极殿。”皇后见此情形,没奈何闭口言,只得跟从。至太极殿,群臣已候在内,东海王剑履上殿,引司马炽上御座,又令甲兵入殿,请出诏书,念道:“陛下驾崩,四海而泣,然天下安,不可一日主。皇太弟乃武帝幼子,入承兄祚,乃天命也,故继大统,是为怀帝,大赦天下。尊谥先帝为孝惠皇帝,羊后为惠皇后,移居弘训宫,追尊所生太妃王氏为皇太后,立妃梁氏为皇后,太傅辅政,征河间王为司徒。”朝臣不敢发一言,皆伏拜受命。羊皇后即移驾统训宫,葬惠帝于太阳陵,一切事毕,东海王将诏书发往长安,令河间王入朝。
且说河间王遁入太白山,匿居多日,不敢出头。故将马瞻、梁迈,见东海王挟天子归洛阳,只一个梁柳留守长安,于是收集散卒,混入长安。梁柳不加防备,正在城中寻欢作乐,忽闻喊杀之声,见马瞻、梁迈率军前来,大惊失色,起身欲逃。马瞻在后,见梁柳欲走,哪肯放过,拍马追上,一刀劈下,将梁柳斩为两段,夺了长安。二将知河间王隐于太白山,于是差人寻觅,不多日寻得,亲临入城,河间王对二将道:“幸有将军驰援,不致孤困于山中。”二将回道:“殿下莫惊,梁柳已被枭首,长安城已忧矣。”河间王又问:“天子何在?东海王何在?”二将答道:“东海王挟天子返回洛阳,近日得报,天子驾崩,皇太弟承继大统,已登大位。”河间王闻言,大吃一惊,咬牙切齿怒道:“东海王安敢弑君!”话音未落,有报事官来报:“弘农太守裴廙、秦国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率军前来,已至城外二十里。”河间王六神主,口道:“这如何是好?”马瞻即道:“殿下莫要慌乱,待我二人前去退敌。”遂率军三千,出城而去。
两军相会于霸水,马瞻上前,见裴廙、贾龛二将,也不多话,举刀相向,只见人似猛虎,马如蛟龙,直奔杀去。二将一人举锤,一人拿钩,合击马瞻。马瞻把刀往胸前一横,挡住来势,又把刀一举,劈向二将。刀至中途,二人忽然掉了马头,拍马便走,马瞻大喝:“贼子哪里走。”打马追去,梁迈在后,见二将败得蹊跷,高呼:“将军莫追,恐防有诈。”马瞻哪里肯听,只一个劲往前奔,梁迈奈,率众而上,以防马瞻落单。
追了约十里,到了一处山口,马瞻勒住马头,但看两旁峻崖陡峭,甚是险恶,心知不妙,见梁迈到来,于是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退去为好。”话音刚落,忽闻山上一人道:“退是退不得了,今日此地,便是你等葬身之所。”马瞻抬眼看,原是贾疋,手持一旗,立于山头,不由大惊道:“我中计也。”即令众人往山外退去。贾疋摇旗,登时山呼海啸,伏兵四起。数不清的枯枝朽木往下扔,又有数百雁翎兵放火箭,只见浓烟滚滚,烈焰飞腾。颙军既没处藏,也没处跑,烟熏火燎,分不清东西南北,人撞马,马撞人,吵吵嚷嚷,相互践踏,哭喊一片,死伤数。可怜马瞻、梁迈二将,活活烧死于谷中。约一个时辰,闻得谷中恶臭连连,人声,马息,裴廙、贾龛、贾疋三将方下得山来,收拾一番,率众杀往长安城。
河间王在城中,百感交集,坐立不安,好容易探得战报,方知马瞻、梁迈身死,敌军杀至城外,顿时双目一黑,瘫软在地。左右忙扶起,河间王好容易回过神来,泣道:“这可如何是好?”人应答。此时,城外喊杀震天,城内人心惶惶,河间王见大势已去,正思如何奔命,忽有部将来报:“平北将军牵秀,镇守冯翊引兵相援。”河间王闻言,双目一亮,陡然腾起,大喜:“随我城头观战。”遂上城头,见牵秀、冯翊领两千众,与三镇兵马混战一处。兵对兵,将对将,刀来枪往,人来马去,杀得难解难分。河间王对左右道:“可率城中兵马弛援。”左右领命,率众而出,里外相合,士气大振,一齐杀退来敌,裴廙、贾龛、贾疋三将落荒而逃。河间王得解其忧,心中大喜,召牵秀等将入城,一番相贺不提。
过了三两日,河间王正赏歌观舞,又闻来报:“督护麋晃,率一营兵马前来,已至城下,说请殿下出城,有话相商。”河间王怒道:“安生日子,竟不得矣。”牵秀谏道:“殿下听听麋晃之言,也是妨。”河间王说道:“也罢,将军可随我同去。”二人遂引兵马,出城相见。
麋晃见河间王出城,拍马上前,见礼:“殿下别来恙。”河间王说道:“将军有话且讲。”麋晃随即下马,请出天子诏书,诏曰:“河间王少有清名,轻财爱士,为诸国仪表,如今四海颓废,九州待新,朕得继大统,特征河间王为司徒,入朝辅政。”河间王闻诏书,不由心头一震,随即下马,接了诏书,说道:“且思量几日,再回朝廷。”遂令两军罢兵,返入城中。
过了三日,河间王召众将商议:“如今我等困守长安,长安以外,皆听命东海王。孤立日久,终不得善罢。我欲应诏赴京,俯首称臣,不失为一条出路。”牵秀等将谏道:“东海王弑杀天子,擅立君王,获罪于天,必不长久,且为人阴鸷善变,心狠毒辣,殿下若去,凶多吉少。”河间王回道:“长安久守必破,东海王虽是险恶,然终为我兄弟,若称臣于他,必不害我性命,此去得一安乐,也是要得。”牵秀又谏:“殿下可联合成都王,共举义兵。”河间王说道:“成都王与我有嫌隙,且自身难保,何以共讨。”众将闻言,知河间王心意已决,不再言语。
当下,河间王携眷登车,出关东行,麋晃派兵,一路护送。牵秀不肯同往,留守长安。不料长史杨腾,欲归降东海王,于是诈传河间王之命,寻牵秀相商,牵秀不知是计,起身相迎,兜头遇着一刀,登时身首异处。杨腾既斩牵秀,又诓部众,说是奉河间王之令,取牵秀性命。部众闻言,皆以为牵秀端受诛,心寒至极,竟一个个散去。杨腾手持首级,投奔麋晃去了。河间王不知长安情形,见一路侍候周到,对左右道:“世事苍茫,高山幽寒,从此浮云野鹤,听乐吹管,做得个闲人,也是一番福分。”行至新安,路经一河,听得水声震耳,寒意袭袭,定眼来看,只见大水狂澜,浑波涌浪,有诗为证:
千波泛青澜,江水入云欢;孤松悬晚壁,红枫寄辽原。草木沉暗里,平川自生旋;不闻渔歌唱,但见陌长渊。滩头人走,悲黄随空源;道是相别处,谁至落河间。
河间王问道:“此是到了何处?”左右不知,正茫然间,忽见岸上有一通石碑,上前细看,见有三个篆字,乃:“落河间”,不由心头一震,自思:“我为河间王,此地落河间,是为不祥。”于是吩咐,打马快行。忽前头跳出一班赳赳武夫,人人拿刀,个个蒙面,拦住去路。为首者指道:“夺金夺银,杀男杀女,今儿个撞上大买卖。”河间王令兵士杀贼,不想麋晃部众,竟四散而走,转眼不见踪影。
河间王逃可逃,避可避,只得硬起头皮,颤声说道:“你等不似一般盗贼,究竟从何处差来,敢阻本王车驾。”蒙面人答:“你是哪个王,快快道来。”河间王回道:“我乃河间王,现奉诏入京,受职司徒,你等皆为大晋臣子,应该拜谒,怎能礼?”蒙面人哈哈大笑,说道:“今日杀得正是河间王,你死在眼前,竟还说王称帝,岂不可笑。”说至此,数人跃登车上,将河间王掀倒,扼住咽喉。河间王有三子在旁,见父亲有难,上前解救,哪里禁得起这班人拳打脚踢,被陆续打死,又有老弱妇幼,尽被诛杀。河间王被扼多时,气不能达,两手一抖,双足一伸,呜呼哀哉。有词为叹:
心眼,道有缘。但看人人有心眼,遍寻处处道缘。善因,恶有果。善恶有形成诸法,因果凭存世间。
河间王身死,消息传至洛阳,东海王闻知,脸上漠然,面色不变,只问左右:“成都王现在何处?”左右答道:“成都王出走华阴,折回新野,本欲往荆州司马郭劢处,因郭劢被刘璠所杀,故转投部将公师藩处,幸被顿邱太守冯嵩截拿,如今拘禁于范阳王处。”东海王又问:“公师藩有何动向?”左右即答:“公师藩白马渡河,欲救成都王,幸有兖州刺史苟晞,统兵迎击,二战斩杀于马下。”东海王愠道:“好个成都王,竟还有一班故将相从。”遂拿出一书,吩咐左右:“速至邺中,将此书交于范阳王,若范阳王迟疑,可交于长史刘舆。”左右领命,往邺中而去。不知成都王命运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