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风君玉没再有其他吩咐,小芽又福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小芽一走,风君玉也没有让她进去。整个厢房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牧楠北自己的呼吸声之外,只能听到帘外屋檐下被微风带起偶尔响起的风铃声和躺椅因为摇晃而发出地“吱嘎吱嘎”的声音。这种氛围让她略感不适,于是反客为主,自己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入眼的是一模一样的摆设,一模一样的景致,一模一样的木槿树。唯一不同的是多了那串在屋檐下随风摇曳发出清脆响声的风铃和那个躺椅上闭目养神的男子。
当牧楠北掀开帘子走进去看到的就是和“别云间”一模一样的景象。这让她有些许地诧异,这世外阁还真是有意思,厢房竟都修得一模一样。转念一想,这么好的景致,不物尽其用也确实可惜了。
“你来了,随意坐吧。”躺在摇椅上的风君玉闭着双眼并没有看看,似是以为她才刚到一般,这让牧楠北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白眼。
“风先生。”牧楠北虽然气闷,但还是乖巧地打了招呼,便寻了桌案边上的交椅坐了下来。
“小北可会煮茶?”
“不会,只是见过阿娘煮过。”以前阿娘只要没有随阿爹出征,在家闲来也会煮茶。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风君玉终于开口了。
“认识你母亲那一年,我还是个六岁的孩童。”风君玉睁开眼睛缓缓的说道,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果然,风先生是认识阿娘的,只是不知他与阿娘有什么样的渊源?为何风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悲怆?牧楠北没有说话只是以一个倾听者的身份安静的坐在边上。
“当年因家族之故,遭仇家追杀,几尽绝望之时,是你母亲突然出现救了我。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背着她阿爹也就是你外公——当年的凌云剑宗宗主苏御之,偷偷下山历练。想要学那些个大侠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她说过终有一天她‘苏凌月’的名字会成为那些江湖匪类一听到就会抱头鼠窜的存在,呵!不想第一次下山就在路上遇见奄奄一息的我,那一年她十三岁。”
“阿娘从未跟我提起过这些,那后来呢?“牧楠北悄悄地扳着手指头算了算,风先生今年才二十三岁?可是看上去明明比阿娘年长啊?许是长得比较老成吧。想到她家有个远房表哥也是如此,也就没有再多纠结。换了个位置走到风君玉脚边的台阶上坐下,双手拖着下巴侧首问起后续。
风君玉垂眸瞟了她一眼,将她的小动作收进眼里,并不做解释。也是这一眼他才发现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与昨夜的女娃娃已是判若两人,竟是与她母亲生得有几分相似。
“先生?”牧楠北没有发现风君玉那片刻的失神,只以为他是沉浸在回忆里。
“后来她为了护送我回世外阁,带着受伤的我不分昼夜四处藏匿,躲避追杀。好几次受我拖累,险些性命不保,当时我问过她‘为何不丢下我,独自离开?’
“阿娘如何作答?”
“她笑着对我说‘因为她是苏凌月,一代女侠苏凌月’,哪怕那个时候的她武功平平。”
原来阿娘以前那么喜欢当女侠啊,可是后来又为何会随着阿爹去打仗呢?牧楠北不解。“那你们最后回到世外阁了吗?”
风君玉没有回答牧楠北的问题,而是继续回忆着那段过往。
“有一回,我们逃至了一条河边。当时又渴又饿,我二人均手脚发颤实在是跑不动了。取水之时,突然看见远处有人骑马往我们奔来。你母亲便带着我躲进了草丛。待看清来人是个少年郎并不是仇家只是来喂马喝水的,我二人这才走出去继续取水。这个少年郎就是后来的镇国将军牧尘扬,也就是你父亲。”
“阿爹?”原来爹娘是这样相遇的。
“当时我二人盘缠都已用尽买不起马匹。你母亲的马也早在被追杀时受惊跑了。她知道我二人凭借双脚或许不被人杀死也会累死。于是打起了牧尘扬那匹汗血宝马的主意。你母亲本就聪慧,哈,便趁牧尘扬没注意给他撒了点会让人发痒的药粉。那药粉本是用来对付追杀我们的人,你母亲却用在了他身上。骗得他下水浸泡冲洗,而我们则趁机偷马,待牧尘扬反应过来时,我二人已经骑马跑了。”
风君玉被追杀的这段回忆里,牧楠北没有听出太多的血雨腥风,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阿娘。
“或许命运原也就是注定好的,很快我们又相遇了。”只听风君玉似是奈的苦笑了一声。
”那日被追至一处村落,再度遇见牧尘扬。他正驾着一辆驴车准备去镇上买马,见我二人骑马从他身边经过,便气急败坏地使上轻身功夫追上了我们和你母亲缠打起来,根本不听解释。你母亲顾忌身后还有追兵,想着速战速决,却又远非牧尘扬的对手,于是当她想故技重施之时,远处却冷不防飞地来了一支冷箭。而正在与你母亲缠斗的牧尘扬并没有发觉,千钧一发之际,你母亲用力地推开了牧尘扬,生生为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箭而自已却身受重伤。”
“阿娘,阿娘当时伤得很重吗?”难怪阿娘有时会心口疼,想就是那时留下的旧患。
“好在没中要害。但也正是因为那一箭我才安然地回到世外阁,也是那一箭使得他二人情素暗生。”说道这里风君玉再度闭上了双眼,若是没有那一箭,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所以是我阿爹护送你和阿娘回的世外阁?”阿娘为阿爹挡了一箭,难怪阿爹阿娘感情这么好,阿爹也没像上京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纳三五个妾室。
“之后你母亲便留在了世外阁养伤,你现下住的“别云间”便是你母亲当年住过的。整整一年有余,她的身子才真正恢复。而牧尘扬为了能亲自照顾她,也在阁里住了将近半月。直到后来军情紧急他不得已才与你母亲辞行,也是那时方知他是镇国将军府的少将军牧家军的少帅。
“那院子里的木槿树也是阿娘种的?”
风君玉摇了摇头。“是我从别处移过来的,因为你母亲喜欢木槿。”
原来世外阁里这么多木槿树,竟是因为母亲喜欢。牧楠北若有所思的侧首看了看风君玉。
“牧尘扬走后,你母亲好似一夜之间变得安静了,也再没有同我提过她的江湖梦。后来方知那日你母亲原要与他定下白首之约,可他拒绝了。”
“为何?”
牧楠北听得出风君玉不喜阿爹,但这儿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敬佩。
“呵,如今想来牧尘扬当时的决定也称得上是条汉子。只因他即将远征,生死不知归期不明,于是以一年为期,若是他没能安然回来,便让你母亲不必再等他。那时我每日除了练功便是回到“别云间”陪她煮茶,对弈,作画,赏景。她煮的茶总是特别香醇,自她走后,我便再没喝到那个味道。”
“是后来阿爹把阿娘接走了吗?”
风君玉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秦老嘱咐过你母亲一年内不可妄动武功,可是不到半年时间,她就每日在木槿树下练剑。闲来事,便会站在树下看着远处发呆,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傻笑,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流泪。了我问她为何笑为何哭?她说‘情之一字,待你长大了就懂了。’岂不知......呵!那时候我就该猜到她是为了去找他做准备。一年期限转眼即至,牧尘扬没有回来,你母亲还是整日里与我煮茶,作画,对弈也只有偶尔才站在树下发呆。原以为时日一久,她便会忘记那个人,或许就会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的意气风发,却不想她竟是如此执着。那日,我得了新茶一心想与她一起品鉴,却到处找她不见,最后只在桌案上看到早已风干的字迹。”
“阿娘给你留了书信?”
风君玉摇了摇头:“她留了八个字,却不是给我的,但......或许也是给我......留的信吧。”
“哪八个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阿娘是去找阿爹了?”牧楠北被阿娘对阿爹的感情触动到,虽然她还不太懂,眼睛却是泛起了水雾,她知道她又想她们了。
“后来才知她去了边关,找你阿爹去了。”风君玉看着牧楠北又缓缓地说道:“她救了我,我救了你,这份恩情我终是报了。想她在天之灵也当欣慰了。”
“小北多谢风先生救命之恩。”想到阿娘她眼眶噙满泪水,遂起身向风君玉行了个大礼,伏在地上的后背微微发颤。
“起身吧,我说过我不拘泥于此道。”风君玉并没有去扶牧楠北,而是站起来自顾自地拿起腰间的酒囊大灌了一口,转身离开。
牧楠北并未起身,她抬头问道:“风先生,是爱慕我阿娘的吗?”她想到了“别云间”里那副未完成的画。
风君玉背对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丢下了一句话,便离开了。
“镇国将军府的事或许没那么简单,你且先在这里住下,日后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