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寻。”容时景叫住他。
介子寻回过头，看见好友冲他淡淡笑了笑。容时景先前说介子寻变了，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曾经任性恣意的小少爷如今看来居然也有了几分稳重，不再是年少时飞扬跳脱的模样。
容时景续道：“下回你若是来燕水，我把欠你的那顿酒补上。”他们二人在学宫时打过赌，那回容时景输得明明白白，欠下京城第一酒楼一顿酒席，至今未偿。
介子寻看着他，心中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个美好的愿景。但他不愿扫了好友的兴，于是也笑笑道：“好。”
消息传达过，此间事一了，容时景茶水也未喝完便匆匆走了。时局正当紧，他能出来这一趟，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再不早些回京，不知何时就会生出变故。
在燕水读书时，容时景便是介子寻唯一的朋友。宁王与世子立场相同不提，国公府蒙得祖荫，百余年间承袭爵位的有不少贤良能臣，攒下累累功绩，即便是历代帝王也莫不敬重。只眼下那位傅国公，容家兄弟的父亲，为人虽能辨是非，却平庸软弱了些，安长璁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三十载，傅国公竟也就这么看了三十载，任由安党把持朝政，几乎掌控天下大权。
幸而他的两个儿子与他不同，颇有些胆气。
见过旧友，纵使介子寻早已告诫过自己要隐忍不发，也难免胸中血气翻涌，搅得五脏六腑一阵钝痛。诚然他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替宋离风开脱，可看到奏章的第一眼，那一瞬间，还是心痛如绞。
宁王指使手下言官弹劾靖平侯莫须有之罪，于是景灵帝下旨斩首介英海夫妇，削去爵位。
荒谬。
他用力甩了甩头，勉强定住心神。朝中时局变幻莫测，仅凭一封奏章、几份文书，如何断定当年真相？
也罢，待宋离风伤好全了，他便离开此处，重回他的洙州，再查当年之案。
就当作是，报答这些年来的恩情了。从此以后，互不相欠。
“……公子？这位公子？”少年人声音清脆地响起，“你面色不佳，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介子寻回过神，这才发觉他一只手正撑在门框上，就这么沉浸在思绪中已不知多久。他死死咬着下唇，眼神空洞冰冷，想来模样是有些吓人，怪那少年语气怯怯的。
介子寻看了一眼，原来他是站在了家医馆门口，约莫是医馆主人以为他身怀恶疾特来求医，是以派出一名小童来问个究竟。
他扯扯嘴角，脸色仍旧算不上好看：“事，多谢你。”
他扶着门框，慢慢挺直腰板，那条伤腿因长久的站立而有些麻木。这一瞬间的滞涩竟也被那少年看在眼里，他忙伸手虚虚扶住介子寻，面露忧色：“公子，你这腿伤……”
“碍。”介子寻不大自然地躲开这一扶，这少年似乎有些过分热切了，反叫他觉得怪异，“小伤而已，不劳费神。”
那少年倒也知趣，撤了双手，乖巧道：“是我唐突了，公子莫怪。”
介子寻不再赘言。他沉默着，慢慢从来时那条路往回走，唯有如此，他那条腿上的伤才不至多么显眼。
在他身后，匾上题着“莫问天命”四个大字的医馆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那站立着的少年面上的微笑也逐渐模糊不清。远处天边飘来一群密密的阴云，少倾，雨纷纷而落。
介子寻眨了眨眼，燕水的雨细密柔润，在他眼帘前一丝丝交织成帘幕，是他十三年来未见过的景色。
他在洙州长大，西南气候粗犷潮湿，每每下起雨来气势汹汹，如江河倒倾，绝不会像这般温柔小意，缠绵似情人眼泪。
“南方一向这样。”林叙就站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很是体贴地微微笑着，“这季节多雨，恼人得很。”
介子寻没有说话。他绷着一张小脸，竭力作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状，可惜微蹙着的眉和下垂的唇角还是遮掩不住此刻低落的心情。
林叙看他一眼，其实他也不过比介子寻长了两岁，还是少年年纪，看着却莫名稳重几分：“子寻少爷是初来燕水么？”
介子寻仍旧出神地望着廊外雨幕，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