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殿下，公子自进得小书房后，只翻看了两本书，参观了一番您收藏的器械，而后随意拨弄了一会儿您未雕完的小木帆，便说自己累了，要躺一会儿，特吩咐奴和贺喜，只待殿下回来了再叫醒他。”
“这样啊……那、他看的什么书呀？”
“《杏园、《梦山河。”
“嗯……你们怎么不叫他吃些东西再睡？”
“公子吃了些许燕窝粥的。”
“行吧……贺喜，你回一趟芙蓉庭，同贺岁一起，收拾好顾公子的物什，即日起，顾公子住在栖霞殿了。”
“是。”
应罢，贺喜后退两步，而后转身匆匆离去。
涂浅看了一眼低头站着的贺春和站得笔直板正的清漪，吩咐道：“你们在此候着，没有本宫的允许，谁也不准打扰。”
“是。”
吩咐作罢，涂浅独自回了小书房。
端坐于案前，两手支着下巴，看着那露出来的半颗脑袋，涂浅一时思绪如潮。
“顾……巳，你莫不是真给本宫下了什么蛊……还是说……你这张脸、叫本宫色令智昏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许言午姿色也不差，吾为何没有感觉呢？更何况较之他们，吾与你相处的时间最短……为何你会如此特殊呢？
吾想想……好像是……自落水之后，这一切都在不知不觉的发生改变……先前的吾，绝不会管关之人的死活，那日却端救下了你……这是为什么呢？吾至今也想不明白……
再后来，一切好像水到渠成……
芙蓉庭第一次见到鲜活的你，竟给本宫一种已然爱慕你多年的感觉，吾觉得新奇，所以答应同你用膳……在此之前，本宫从没觉得自己能有如此之好的耐心……当真是奇怪啊……”
思绪尚未回拢，便见软榻上的人儿咕哝着翻了个身，紧接着，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哑声喊了句“殿下”。
涂浅后知后觉的回神，顺便动了动发麻的胳膊，“醒了。”
“嗯。”
“饿吗？”
“还好。”
“给……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涂浅倒了盏茶水，起身递给他。
“谢谢殿下。”
“可好些了？”
“好多了。”
“阿巳……”
“嗯？”
“给本宫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说着，她顺手接过顾巳手里已然见空的杯盏，转身置于案几上，后又折返回来，就势枕在他的腿上。
看着思慕之人近在咫尺，顾巳顿时心如擂鼓，耳尖不觉滚烫发红，在她目光灼灼的攻势之下，他终是拜下了阵来。但见一只骨骼分明的玉手不觉抬起，轻颤着覆盖住了那双端魅人心魄的眼睛，另一只则不知所措地摩挲着身侧的薄被。
“殿下想知道……”
“嗯。”
“故事也不是很长，我说与殿下听。”
“好。”
“我依稀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娘亲便带着我东躲西藏，每天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五岁那年。
我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娘亲便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停了下来，那时，我隐约感觉到，她可能不想要我了。
最终，我们在小镇停留了五天，我的病情得以好转，我以为我们会同从前一样去往下一个新的地方，可是，我的预感应验了。
她带着我在巷道里徘徊了许久，问我想不想吃糖葫芦。
我说：想。
然后她就真的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
后来，她放开了我的手，走了……我站在原地，望着她走远，直至消失在巷道的尽头……尽管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还是笑着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
我转身回到先前经过的大杂院，那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我想、也许他们同我一样，都是没有人要的孩子，所以……我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之后呢？”
“之后……我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然后就被扔到了一个荒人烟的地方，和院子里所有的孩子一起……
那时我年纪最小，有个厉害的姐姐很是照应我，我也没觉得有多苦，后来，姐姐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我们的境况愈渐艰难……
终于，我们被人盯上了。
当屠刀劈下来的时候，她把我推了出去，我以为自己必死疑了，不曾想那个人被自己的同伴背叛，先我一步去了。
死亡临近，温热的血滴飞溅到我的脸上，我当时吓傻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姐姐和那个人快速扭打在一起，不时便落了下风……我后知后觉捡起了手边的石头，狠狠砸向那个人的脑袋，他回头、面目狰狞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瞪着眼睛倒下了。
那时，我的眼睛里全是红色，害怕、恐惧、恶寒……我颤抖着将自己蜷缩起来，甚至忘记了哭泣。
姐姐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我的脑袋，不吝夸我做得极好，可我当时只觉得浑身寒冷，仿佛身处炼狱。
直到最后七天，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姐姐说，只要熬过去，我们就会有个好去处。
所以，我和姐姐选择躲在狭窄的石壁间，决心死熬。
我们饿得头晕眼花，靠着倒霉的鱼虾和苦涩的野草撑过了整整四日……后来，许是饿疯了，姐姐拉过我的手臂，狠狠撕咬下一块肉来，忍着恶心咽了下去。
我当时应该是快死了，除了解脱的愉悦，我察觉不到其他……最终，我如愿阖上了眼睛。”
“你那个所谓的姐姐……故意以你作饵，诱敌戕害……”
“是啊……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殿下……可会觉得我可怖？”
“你年纪那般小，便要经历这些，我心疼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可怖……”
“殿下，你真好。”
“后来呢？”
“后来啊……我没能如愿死掉，被他们捡回来转手交给了人伢子，再之后……便遇见了你。”
闻言，涂浅拂开他的手，仔细端坐起身来，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阿巳，你可知……你身子为何这样不好。”
“中毒？”
“你知道？！”
“当时迷迷糊糊听了一耳朵，他们说，姐姐欲食我之肉充饥，反被我毒死了。”
“你这毒……那时候便带着了？”
“我也不知道是何时带着的，我打小身体就不好，总是生病，总是拖累别人……”
“你可曾听过‘红骨’？”
“不曾。”
“是了……你当时那么小，能记得这些已是不易了……”
“殿下，还有一事我不曾与你讲过……”
“嗯？什么事？”
“我打小便聪明，且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
“嗯，所以我……其实认得不少字……”
“嗯？”
“我不该骗殿下的……但我真的不太会写字。”
“你认字，却不会写字？？”
“嗯……以我的处境，能认些字已是极限了。”
“阿巳这是在埋怨本宫？”
“是啊……明明同样是被你选中的人，却只我一人被遗忘……任我心中万般愁苦，处言说。”
“那时……你身体不好，想来本宫也是体恤你……”
“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了，起来吃点儿东西，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