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是死一般的沉寂，后视镜中的两个人，一个人包在宽大的黑色衣服里，一手握拳撑着头偏倚在窗户上盯着窗外眼里像是雨后平静的深潭。另一个人也偏着头，不过并非是望向自己一旁的窗户，而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旁边男生的侧脸。
白叔瞄了一眼又一眼的镜子，咳了一声打破这怪异的平静，“谷月，去哪？”
谷月摆正了头，“白叔，回家。”
“城里吗？”
“这都周几了？不回。”
静水映车影，从西往东。
李文转过头，撞上一双如侧边水流般清澈的眼神，他情绪低落道：“谷月，你不是来钓鱼的吗？”
谷月噗嗤一声，“骗你的，我是专门来找你玩儿的。”话音落地就凑到李文身旁。
日光朗朗，从竹叶缝中挤下的一丝明亮打在李文的脸上，从眼睛到鼻尖。瞳孔深深，睫毛郁郁，光线透过皮肤，本就皎洁的肤色好似透明状。谷月一动不动的眼神盯得李文心慌，于是他用手抹了抹脸。
“你脸上有一点锅灰。袖子擦应该擦不掉。我帮你。”谷月顺手从座位后的口袋里抽出一张湿巾，轻柔的擦拭着李文的脸。
谷月想李文忘掉不开心的事情，于是开始到处找话题。
“白叔，你看，我同学长得是不是很好看呀？白白嫩嫩的。你说怎么长的？”
白钰嘿嘿的笑了起来。“小月啊，你再这样看人家就不礼貌咯。你的同学都不好意思了。”
“哦。”谷月泄气道。移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继续歪头向李文道，“你真的长得好好看啊。来这个学校，我第一次见长这么好看的人。”
听这话，李文有些尴尬。一是因为婶婶骂人的内容，二是让他想起了过往也经常有人夸他的颜值。
小时候爷爷会带他出门时，他会被长辈们夸长得好，顺便就伸出长了厚皮的大手摸摸头。上学时也有同学夸好看，但和长辈不同，他们不跟他亲近，反而在背后议论纷纷，所以他宁愿和其他同学一样，在外貌上并没有那么出众，这样反而会多些朋友。
他也曾做出过努力，在太阳下干活、烧火、晒禾，家里活儿都干，从不戴遮阳帽，这种行为下来的结果是，太阳毒辣时的几天暴晒晒掉了皮，等皮长好之后依旧白皙。
“难道你以前不在这个学校吗？”李文再次把头转向窗外，故意道。
看来确实有效，李文也被他的聊天所吸引。可这下又轮到谷月不开心了。
他逐渐板下脸，手指抠座位上的网状布料。“不在。我也是转校过来的。”他默了默，“比你早一年。”
李文不想问谷月为何转校的原因。人总是以己度人，懂得越少越容易这样。
他们还是少年，不带恶意，更多的是换位思考，自己不想被别人问及转校原因，这是秘密，保守住这个秘密就能和大家和平共处，秘密被公布就会矮人一截，别人看自己再不会用看待常人的眼光去看自己了，投来的目光里会掺杂其他的情绪，在众多的眼神了，最让人害怕的则是怜悯。
“在你以前的学校里，长得像我这样的很多吗？”李文突然一句。
谷月愣了一下，才想到是前面问的一句，回道，“是啊。多。”然后又顿了顿，“也不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有酒窝，而且你的眼睛看起来和他们不同。我总觉得你的心里有很多事。这让我很感兴趣。”
李文警觉起来。被人好奇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被感兴趣则是一种调戏。
“没什么不同的。我长得也并不好看。都说我长得像妈妈，我妈却说我长得像爸爸，但在我眼里他们都很丑，不好看。”李文的喉咙上下微动一下，“你感觉了。”他打开车窗，干脆用手臂垫在上面趴了上去，像只发呆的猫。
李文注视着一路风景峻秀，树影婆娑，鸟儿在枝丫上叫了一声，又飞到旁边的枝丫，它们的身子太重，小小的翅膀支撑不了它们长远的飞翔，就只能在树与树之间间断飞舞栖息，绕着这山，没有他物回音，显得格外冷清。
“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谷月见李文放假和在校完全两个模样。
“没有，我晕车。”
“晕车？”谷月先是觉得不可思议，然后敲了敲司机座。“白叔，晕车怎么办呢？”
白叔从方向盘上移开一只手，从储物箱里牵出一枚口袋。“要吐的话，可以吐袋子里。”他递给李文。
“谢谢。”李文微笑道。
“小月，你车门旁有水，给他拿一瓶。可以喝口水，缓缓。”
谷月拿着水，又凑到李文旁边。“想吐的时候跟我说。一会就到学校了。很快。”
“我没事，没那么严重。一点不舒服而已。”李文温和的展示一个笑。心想谷月明明给自己解了围，要是还这样冷冰冰的对人是不礼貌的行为。于是打开话题道，“可以跟我说说你以前的学校吗？”
“我之前在市里上学。那里的特点是，老师多，学生更多，建筑多，绿化更多，学校设施齐全，图书馆、美术室、音乐教室、篮球场、足球场、也有学艺术的同学。”谷月轻描淡写。李文心里却充满了很多的问号，他没有去过市里。
“额~你说的是什么？”李文从谷月手上夺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尴尬的温度从身上升起，他想凭借一口凉水给浇低。
“建筑。咱们现在的学校只有几栋老建筑，设施陈旧。市里的学校不这样，市里的学校有很多高低不等设计各异的楼。每栋楼都有不同的作用，有的是教学用，有的是科技楼，有的专门放图书的，有的是食堂。而建筑之间不是光秃秃的，也不是用碳灰浇地，地有水泥覆面或瓷砖铺就。路的两边有树，花坛有绿植，春天还有花开得一簇一簇的，很有规律，和乡间自在生长的样子不同。不止有语文数学这样的正课，还有美术课，音乐课，老师教画画，老师教唱歌，不光可以唱歌，学校还有乐器，丝竹管弦，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很方便。”
谷月像是木偶人一样读念出能记起的物品，另一个人眼里却燃起了点点星火。
李文更加惶惑不解了，一时忘记分寸，心中疑问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既然哪哪都不如城里，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这样很不珍惜那么好的学习机会。”
谷月竟然嘿嘿的笑了起来。“呵额~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里好图个清净。”
图个清净！！！！这人脑子怕是坏掉了。李文心想。这里说是穷乡僻壤一点都不过分。能直观的感受到，即便是镇与镇之间，老师也不如以前的老师牛逼。至少以前自己学校的老师还能不带任何辅助，讲哪节课直接脱稿就上信手拈来，哪像现在这学校，准备了课件写板书还要照抄。
“不能理解。”
“呵呵，没什么。家里人把我当小孩，天天围着转，人多嘴碎，耳朵受罪。”
人多嘴碎！！！！！李文心想，老天是真的偏心啊。为什么没有人把他当小孩，他也想当小孩儿。唯一可能取得得温热来自爷爷奶奶，可惜他们已经不在了。想着想着，眼眶竟然多了一抹红色。
“锦衣玉食，家人和乐，是世间美事啊~~谷月。”李文叹了一口气，再次拿起矿泉水堵住嘴，瓶底朝天倾斜，咕咚咕咚，瓶里就去了一大截。少年和叹息不甚匹配，反而显得很是滑稽。
听到这话，白叔余光扫了一眼李文，嘴角扯过一丝不名的笑意。“这位小朋友年纪不大说话竟然这样深沉了。”
“我知道。”谷月目光穿过车窗，看向远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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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我在前面下车就可以了。”李文眼见镇上栋栋楼房进入眼帘，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