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贵君见祁燕偏头,猜他或许疑惑,便解释道:“他说尚可,就是赞赏了。”
梅贵君低眸品茶,不置可否。
祁燕见状,不禁暗暗钦叹,如梅贵君这般清冷泰然的人实属罕见,同时难免好奇他遇到何事才会色变。
赏花本该伴酒作对,只是燕侍君不胜酒力,他们便换了个赏法,谈起北苑的花草鸟兽。
竹贵君学识颇深,每提及一物,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这不同于前世时空的见闻令祁燕听得入神,连梅贵君也难得侧耳,不时补充一二。
只是不知是不是点心腻味,说话间,梅贵君偶尔低咳一声,喝了口茶便压下去了,但没过一会儿又咳了几声。
“清玄?”竹贵君停下话头,疑道,“你风寒还没好么?”
梅贵君凝噎片刻:“好了。”
就是这时,祁燕察觉他气息有异,较之前急促些许。
他心中一顿,抬眸细看对方的脸。
梅贵君本就面如白玉,乍一看分不出苍白与否,只是再看他唇色渐深……祁燕心念如电转,看向桌上的点心:“梅贵君,这里可有你不能吃的?”
对方定神片刻,摇头道:“没——”
刚开了个头,紧促的呼吸连竹贵君都听出不对了,他立即招来流芳院的宫人:“北苑值班的医师在哪?”
宫人见情况不对,慌忙道:“奴才马上去请!”
就这几息之间,梅贵君的呼吸愈发急促了,祁燕顾不得太多,疾步上前:“贵君,能否让我看看。”
不等对方回话,他的贴身侍从就先扑了过来,一碰到他的手便惊叫道:“主子!你手怎么这么凉?”
祁燕闻言更觉有异,余光瞥见旁边盛开的月季,心中一凛:“恐怕是风疹,离那些花远点。”
“你怎么知道?”侍从六神主,不敢信他,“……等医师来看了再说。”
“不行。”祁燕当即驳道,“若真是这花有异,继续待在这情况只会更严重。”
他伸手欲扶起梅贵君,被那侍从挡了下。
看到那人眼中的不信任,祁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立场都不够令人信服。
他下意识看向梅贵君,恰好与之对视。
片刻后,梅贵君挥开侍从,起身往外走。
“主子!”侍从急恼,不得不跟上前,护在他身边。
旁人也跟着出了花榭,在远离群花的亭中停下。
梅贵君坐在石椅上,靠着亭柱闭上了眼睛,面如金纸。
他的侍从几乎要哭出来:“主子——”
“吵。”
侍从顿时噤声,苦着脸不敢言语。
好在这时北苑医师匆匆而至,见到几位男君,还顾忌着男女大防想拉起帷帘,被竹贵君一声制止了:“直接过来看。”
她只得战战兢兢上前,一抬眼,先被梅贵君倚柱闭目的清冷姿颜震住了。
“愣着做什么快给我家主子看看啊!”侍从几乎要被这医师气倒,若不是事态紧急,他怎么会让一个女子这样直勾勾盯着他家主子看!
医师被瞪得后脊发凉,忙收敛心神诊脉,过了一会儿,心中稍定。
风疹虽不多见,但她也不是没医治过,便忙写了张方子让人速速去煎药。
“就这样?”侍从急道。
医师愣了一下:“……是、是啊,药喝下去就没事了。”
“等药好还要多久?我家主子现在正难受,没有什么见效快的法子吗?”
“这……”
趁侍从和医师扯掰着,祁燕靠近梅贵君,观其面色呼吸,心中隐隐发紧,把手搭在他的腕上注意他的脉搏:“贵君?”
梅贵君顿了半晌,才低应一声:“嗯。”
竹贵君闻言,看向祁燕:“怎么了?”
这个时代还没过敏休克的概念,祁燕只能解释道:“我怕贵君失去意识。”
侍从听到两人的对话,回头便见一个没守住,自家主子又被旁人近了身,顿时警铃大作。
“要怎么做,让奴才来吧。”
祁燕见他配合,也不欲多生事端,便让他注意梅贵君的脉搏和呼吸。
侍从面生窦疑,但见竹贵君对他颔首,兼之此举有利害,也就照做了。
直到碰着梅贵君的手腕时,他才惊觉主子的体温比方才更低了,再仔细感受那脉象——不知是否关心则乱——竟觉指腹的跳动也愈发微弱。
侍从惊疑不定,又伸手探他鼻息,但自己也手脚发凉,触觉迟钝起来,竟什么都察觉不到。
“主子?主子!”他心慌地拍着梅贵君的肩,这次却没有回应了。
“医师!”他顿时惊叫起来,“你快来看——”
话没说完,燕侍君先凑了过来,在梅贵君耳边急声唤了几句,不见回应。
没有意识了。
祁燕心中一沉,再听心跳,竟也跟着衰微下去。
亭中早已乱做一团,侍从大喊着医师,医师说得把脉看看,再摸到梅贵君的手腕,半晌额角飙汗,说不出话来,侍从焦急催促着,医师支支吾吾着。
竹贵君看着闭目声息的友人,脸色罕见地冷然。
“都别吵!”
方寸凉亭的喧嚷瞬间寂灭,众人都怔了,竹贵君亦然,看向那先声肃呵的侍君。
他已将梅贵君放平在石椅上,没抬头看旁人半眼,只沉声道:“别围在这,全散开。”
顿了一瞬,又道,“竹贵君,你信我吧。”
竹贵君愣了。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询问,是请求。
请你相信我吧。
难言的片刻沉默。
“……”
“……”
“……嗯。”
而在旁人听来——
你会相信我吧。
嗯。
这份足以托付友人性命的沉甸甸的信任,昭示着燕侍君的分量并不轻简。
一时之间,连那贴身侍从都被震住了,没有冒然上前。
以最快速度达成清场目的,祁燕迅速开始心肺复苏,同时脑中思绪翩转。
有效的心肺复苏需要每秒两次五厘米深度的按压,每三十次配合两次人工呼吸,即便健康的成年人,一般也只能坚持三分钟左右。
但这里没有受过训练可以替换的急救员,如果他没办法坚持到梅贵君恢复,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他想起登船时看到的竹贵君的手……
“竹贵君,仔细看,可能需要你接替。”
被他肃穆的语气触动,竹贵君没多说什么,只沉声应下。
接着祁燕开始在心中默数次数,眼睛注意着梅贵君的反应,嘴上还讲解着动作要点。
不过十几个来回,掌根就硌得生疼,手臂也阵阵发酸。
但他必须让身体麻木,抛弃感觉。
还差的太远。
又勉力坚持了十几个来回,梅贵君还没醒。
于是众人便见燕侍君扯掉面纱,抬起梅贵君的下颌,俯身封唇。
“……”
亭内亭外,皆死一般的寂静。
亲眼目睹两人唇瓣相贴的那一幕,在场的人全都惊悚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连竹贵君都睁了眼,半晌没回过神。
于是也人注意到,梅贵君的胸膛起伏,原本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
祁燕渡完气,稍微离开片刻,缓了缓,才又俯身封住了对方的唇。
直到这时,梅贵君的侍从才想起来尖叫:
“你干嘛啊!!”
不说男子相亲给他带来的扭曲震撼,单说这二人同为男君,若被陛下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