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啦！！！’
湿意从脚底传上来，漫上双脚又攀上裤腿，一下比一下爬得更高。
易尽之做了个很长很美的梦，他已经感受到潮湿，也有所意会自己在梦中，但他的嘴角仍旧勾着，本来具有攻击性的俊脸柔和得一塌糊涂，直到他动了动手，发现怀里空一物。
漆黑的双眸陡然睁开。
今天的小岛有些热闹。
海妖和人类共处数天，多少有能说上两句话的。当一个人类拉着这两日交流最多的海妖问时，发现海妖的态度冷淡许多，但对方还是告诉他：“新岛主的登位典礼。”
“哦......”
哦。
难怪这些海妖都往一处汇聚。
但大主子有吩咐，海妖一族的登位典礼不容外族观瞻，因此人会往仪式进行的岛中去。
谷风登上了碑山。
跟着他一同上山的还有静安和武欣两人，他们是为了毁掉上一任岛主——谷眷天岛主的石雕去的。去抹消这位岛主在世间留存的最后一抹力量，擦去他存在过的、最具证明力的痕迹。
一如众人所想，谷风红着眼睛，法自抑地上前阻止静安，因此武欣在旁拉住他，在他耳边不断说着什么。
“忍一忍，小风，忍一忍。”
“很快就好了。”
谷风一时脱力。
忍一忍。
是啊，忍一忍。
反正，他也要随父皇去了。
武欣见少年安静下来，同样通红的眼睛朝静安放去信号。静安举着的铁锤还未挥下，突然听见‘咔嚓’几声，艰石自行碎裂。三人同时看去，那鱼雕兀自碎裂开来，而后化作一道极亮的光辉，绕着少年转了两圈，然后冲着碑山下方而去。
光辉又绕过山下最前方的谷芙身边，在谷芙意识到什么伸手去探时，这道光闪了一下，很快冲进谷芙腰际放着的岛心。光辉被撞成了白芒碎星，像放慢动作一般散在谷芙身旁，下一刻，这些碎星仿佛有了生命般，‘嗖嗖’几声消失在谷芙身旁，各自隐没进海妖们的身体里。
“父皇！！！”撕心裂肺的声音从碑山上传来。
仿佛又回到那一天，黑暗与沉重掌控了海妖们的所有情绪。
小岛开始震动。
飓风源而起。
静安和武欣一时不稳，摇晃着被吹到了碑山边缘，两人顺势而为，对视一眼后，双双放手跃下碑山。
谷风的纱衣和墨发被吹得扬起，他红着眼看下去，谷芙站在最醒目的地方，他一眼便能瞧到。少年冲他的姐姐点了点头，双唇张合着说了些什么，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谷风的双腿化作了鱼尾，从尾翼开始，他的身体开始化作点点星光，一点一点地消失着。
“小风！”
“那个人类来了。”
“拦住他！”
“快拦住他！！”
下面喧闹一阵，少年双眼颤动一下，并未睁开。尾巴已经消失半条，点点星光已经将少年包裹完全。
易尽之稳着身体，顶住飓风，一步一步，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山顶。
“不要！”
“小风！！”
男人向少年走着，没走两步，他便发现自己再法向前。一道形的屏障以少年为中心，间隔少年两米的距离将他护在中央，这是他们离去前筑起的堡垒，为了让这场仪式顺利地进行。
“小风！小鱼！！”
‘嘭！嘭嘭！’
易尽之目眦欲裂，发了狂般挥着双拳砸向那道屏障，但屏障没有丝毫变化。
“别走！小鱼！求你！”
‘嘭嘭嘭！嘭！’
“看看尽之哥哥！！”
“对不起！哥哥了！哥哥了！！！”
腰腹以下的位置已经完全消失，谷风仍旧闭着双眼，只是眉头开始拧起。
“求你！小风！小鱼！！求求你！！！你看看尽之哥哥！看看尽之哥哥吧......”
再心软一次。
可不可以再心软一次。
‘嘭！！嘭！！嘭嘭！！’男人的拳头离开了屏障，血却留在上面。
少年只剩下一颗脑袋，随风扬起的只剩一头长发，即便这是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但这番情景总归渗人。
男人却瞪大眼睛死死看着，一丝一毫都不愿落下。
‘呲啦！刺啦刺啦！’数百颗钉子连根拔起，易尽之腰腹以下血流如注，他瞬间跪了下去。男人目光不离消失着的少年，破釜沉舟地控制着钉子将屏障围起。
少年的唇开始消失。男人还记得那里的柔软和甘甜。
不要。
不要。
易尽之才知道，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
‘唰！’‘叮铃叮铃......’
‘咔嚓！’
数百颗钉子掉落地上，屏障碎裂开一条缝。
‘嘭！！！’男人挥拳。
‘咔嚓咔嚓......咔！’
屏障完全破碎。
少年的鼻子开始消失。男人昨天还在上面刮过捏过。
易尽之开始爬行。谷风却在这时睁开了双眼。男人肉眼不可见地顿了下，继续往少年的地方爬着。
“别过来，尽之哥哥。不要看我。”
“小鱼不想再哭了。”
小岛开始崩塌，从岛的边缘处开始碎裂，然后沉下。人类尖叫着往船上逃窜，一时间乱做一团。
谷风没有再闭上眼睛，因为男人正看着他，男人也没有继续爬行。男人的拳头举起，那只手尽可能地靠近少年，他举到少年跟前，手掌微微摊开，掌心躺着被飓风撼动着的‘海蓝之心’。
易尽之不断做着不要的口型，一直没能发出声音，少年的鼻子消失完全，男人开始抽搐性地摇头。
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尽之哥哥哭。
少年在星辰中完全消失。
谷风消失的地方落下一个鱼雕，是他小时候的小鱼模样。
跟鱼雕一块落下的还有一颗珍珠，它是纯粹的蓝色，可能是少年送给男人的礼物。
“小风的灵光怎么没有下来？”
“...等等，我觉得——”
“我觉得...我觉得自己好像能飞起来！”
“我也是......”
“我也是......”
谷芙感到腰际一阵灼热，她忙拿出岛心，发现岛心褪去它本来的土黄，化成了透明的颜色，在光线下，它视若物。谷芙伸手狠擦过两边眼尾，深深看了一眼碑山，而后她转身举起岛心，朝着所有海妖大喊——
“出发！”
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