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在前面，男人跟在后边，易尽之这两天不知怎的，一笑就很难停下来，谷风看着便觉他是真的疯了，他又羞又恼，每当男人跟得近了，少年就转头去瞪，因此两人隔了些距离。
“珍珠！晶莹透亮的珍珠！饱满丰润的珍珠！货真价实的人鱼之泪，比蚌中解出来的...哎先生要过来看一下吗？”
谷风蹲下来。小贩的路摊一眼便能望到底，少年盯着这些奇形怪状的珍珠，面色略显怪异，他问：“人鱼之泪？”
“对啊！人鱼。”小贩以更怪异的目光回他，“咱这处可算东大陆的沿海，难不成还能不知道人鱼？”
易尽之此时跟上来，他看见少年停驻的摊位后顿了一下，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男人上前，轻轻拉了拉少年胳膊，谷风歪着身仰头看了他一眼，反而将他拽了下来。
“人鱼...是海妖？”谷风问着，视线从小贩转到男人身上。
易尽之避开少年目光，随便拿了颗递到小贩跟前，沉声道：“这叫什么人鱼之泪，真的有人鱼吗？人鱼眼泪真是这样的吗？虚假宣传也是罪，再这么做买卖，我让你摆不下去摊。”
“谁啊你！”小贩见两人只问不买，说些有的没的还威胁他，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夺过男人手上的珍珠放回原处，朝两人摆手，“去去去，不买就到别处去，什么人呐！这三里七街的谁卖珍珠不这么吆喝？人鱼...人鱼九年前不是被那些出海的碰着过吗？哪里没有？东大陆唯一的主——易尽之大人九年前就开始寻，约莫半个月前自己都出海去了，你一个平民难不成在质疑大人？活腻了你！”
“啧，毛病！”
‘叮铃当啷！叮铃当啷！’
“哎哎哎，你干嘛！杀人啦，进阶者要杀人啦啊！”小贩看着男人身上冒出的电钉和血流，整个人瘫软在地。
‘叮铃当——’
“走吧。”少年握了握男人的手，率先起身。易尽之仍盯着小贩，眼中已褪去狠厉，罕见的慌张跃然其上，他不是不想抬头，只是一时有些不敢。男人已经知道少年的父母是怎么没的，他知道，都跟自己有关。他没想到的是，会这么快在少年面前揭开，还是以这种方式。
“你答应过我不打人杀人的。”谷风见男人没动，便说出这么一句话，然后转身自己走了。
易尽之看了小贩一眼，一时间，一股骚味从小摊后边蔓延开来。男人起身，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腿上的钉头已然不见。
“小风。”男人追上去，拉住少年的手。
谷风配合他转过来，面上看着没有太大的变化。
“小风。”
“嗯？”
窒闷感又从胸前涌上，和着心脏揪紧般的疼，对男人来讲，简直是最残酷的刑法。强大如男人，从未觉得力量会不够用，但他此刻搭在少年肩上的手却一瞬力，“你...对不起，尽之哥哥知道了，真的，我真的知道了。”
易尽之想将少年抱在怀里，又不想过对方的神色。在胸口窒闷的时候，他难以分辨少年是哪种难受。他需要看着。
“我知道的。”易尽之一愣，他听着少年说：“我早就知道了。”
谷风敛眉，脑中划过易凌云和易云两人被抽得体完肤的样子，到嘴边的话突然改了口，“就，你们的那个船，我记得。九年前我就快十岁了，就算常犯病，但也能记事了。”
这样。
怎么会...如果是这样，小风怎么会？
这两日总是一闪而过的怪异感再次划过男人脑海，易尽之心情纷繁复杂，思绪千丝万缕，但见少年眸中涌起水色时，他又什么都法细想了。
男人凑过去吻了下少年的双眼，牵起少年的手快步离开，“不要哭，被人发现了，以后尽之哥哥就没法骗人了。”
谷风知道，因此那层水色只在眸中待了片刻，很快没了痕迹。两人沉默有一会儿，少年出声打破了这份窒静，“去城堡吧，直接去城堡。”
“好。”易尽之握着少年的手忍不住用力，生怕牵不住对方，他带着少年走到人迹罕至的树林，眨眼间，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易尽之一边走着，一边向少年承诺：“‘回来’后尽之哥哥会告诉人们，海妖或他们口中的人鱼，都是不存在的，我们做一些类似生物的样本带回来，然后把以往相关的书本——海妖也好人鱼也好，只要有些相关的就通通烧掉，好不好？”
男人看着少年，少年也看过去，点点头，“你保证。”
易尽之：“我保证。”
易尽之回到城堡后找了总管，他秘密遣散了城堡中的所有人，然后拉着少年参观了城堡各处：带少年看了姹紫嫣红的大花园，里面正如男人所说——开放的半开的没开的以及花骨朵，地上的树上的墙上的，各种各样，一眼望过去全是花，多得晃人眼睛；带他看了能容纳上千人的大厅，男人想在里面教少年跳一支舞，少年没有答应；还有被装饰得很有食欲的大餐厅；接着是吸引住少年目光的‘海道’，海道有纵的横的，也有一圈一圈的，城堡里有路的地方就有它，不，它比路还要多，少年看着看着有些出神，男人只听‘噗’的一声，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少年就已经消失，少年的衣服掉落在地上，而海道里出现了一条小鱼。
谷风在海道里玩了很久，除了绕到城堡外边的几条，里面的海道都被他游了个遍。男人一步不离的跟着，少年在水里游，他便在路上走，两人就这么到了晚上。少年的情绪在这个过程中缓和着，偶而也有很高昂的时候，但终究不似刚踏上陆地那会儿积极。
男人一边感受着，一边注意着时间，他估摸着少年该饿了，才打断了对方的旅途。
“我把你的城堡逛完了。”谷风上岸，幻化出他的纱衣，没有接男人递过来的衣服。
易尽之纠正：“是我们的城堡。”
谷风沉默，既没应下也没反驳，他又说：“那些雕像都很好看，摆得位置也很好。”
“嚯，我们小风懂得还挺多。”易尽之笑了，收起衣服拉着少年往厨房走去，“那我们大主人还满意吗？”
谷风被他看得法，轻轻点了点头。
炒饭是男人亲手做的，意外地很好吃，易尽之按着两人的食量做，最后竟还加了餐。很快煮好的两碗面，少年也吃得很香。
“我们应该走了。”易尽之刚收完东西过来，便听见少年这么说。男人透过偌大的落地窗看向外面，那里已经漆黑一片，易尽之心间猛然一跳，他看着少年，仍旧勾着唇角，“小风急着回去是有什么事吗？”
谷风也看着他，一时说不出什么。
易尽之在少年面前蹲下来。
男人轻握住少年双手，举到自己唇边，一个一个吻过后，放轻声音问他：“小风，这两天在着急什么，能告诉尽之哥哥吗？”
谷风喉结滑动一下，摇了摇头。
“是害怕他们亏待了你的族人？”易尽之只能猜。
谷风深吸一口气，眼尾略略泛红，他还是摇头。
“别哭，别哭。”易尽之现在一点也看不得少年这样，他半蹲起来，姿势扭曲着去搂谷风，只为让对方更舒服一点。少年看似逛了一圈，却也只是看了个大概，他还有很多东西没给他的小鱼看。但是不急在这一时。男人叹了口气，顺了顺少年的发，道：“那咱们回去。”
男人起身，双手微微使力，少年便跟着起身。
从城堡到海边的路上，易尽之还在反思，快到海边时他又问：“是不习惯人类住的地方吗？”
谷风终于不再摇头。此时两人已来到海边，忽略掉后方的村落与绷起的岸线，这里跟岛上的海滩真的很像。少年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转头看着男人，他说：“去魔鬼岩吧。”
易尽之便带他去了。
魔鬼岩一点没变，谷风感到奇怪，他猜到什么般看向男人。易尽之捏了捏他的脸，“我怕有只小鱼哪天回来不认识了。”
“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了。”易尽之补充，“不是因为以前说的地势危险，而是我下令不准其他人来了，以后小风想来这里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可以打扰你。”
‘啪嗒！’
易尽之捡起那颗珍珠，看着红色后面的蓝色，他的笑僵硬一瞬，问少年这种颜色代表什么。
“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有过。”谷风上前一步，勾着男人的脖颈让他俯下身来，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易尽之的呼吸登时便粗重起来，但不等他做出动作，少年便拉着男人的衣服，一颗一颗解起他的纽扣。谷风离得更近些，看了下连疤痕都很浅的前胸，再抬头时，便对上他已经熟悉了的，男人充满欲望的眼神。
少年轻轻一推，男人便顺势躺了下去。
今日的魔鬼岩早已退潮，这方细沙被太阳晒了许久，只剩下锁得刚刚好的余温。易尽之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从不会这么甘愿地将主导权放在另一人的手中，而这个人每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带来近乎毁灭他的力量。
少年坐在男人身上，后穴骑着巨蟒，蓝色的珍珠从他眼尾滑下，他说着刚才未尽的话，“听父皇母后说，我在很开心时落下来的，就是这种珍珠。这是幸福的珍珠。”
少年今晚有很多话，他一边慢而艰难地主动做着，一边絮絮地说。易尽之即便再难耐，也咬着牙根由着他闹。
少年没有提起两人之间的恩怨，他只是——
他谴责男人：“你根本就不爱我，你说爱就是没有退路，又说爱就是给他想要的一切，可我想要自由，你却不放过我。”
他感激男人：“谢谢尽之哥哥，这几天我很开心。”
他提醒男人：“你答应了我不再打人杀人，不再打杀拥有灵性的生物。你答应了我回来后会告诉人类海妖是不存在的。”
他......
他......
他最后告诉男人：“我得登位了，尽之哥哥。海妖的新岛主出来后都一个登位仪式，这是我们海妖一族的典礼，人类不许参加。”
自然是假的，岛主献祭必须所有族人在场，不然会得不到献祭岛主的庇佑。他们瞒不过男人的，所以少年只是能骗则骗，能拖则拖。
少年睡过去前，易尽之鬼使神差地将‘海蓝之心’拿出来，彼时谷风正是迷糊，看着男人将那吊坠往自己手指上套，他想也没想便说：“你傻啊，吊坠中间是有东西的，怎么可能扣得上。”
谷风说完，似找回些思绪，他将‘海蓝之心’放回男人手中，“我是说，还给尽之哥哥。”
少年累得昏睡过去。
易尽之搂着少年，后背倚在魔鬼岩下方的礁石上。经过多年的海水冲刷，这块礁石已经没那么嶙峋大块，它被磨得小了些，也更圆滑，倚着并没有太多不适。男人下颔去摩挲少年头顶，他很喜欢这个姿势，跟他少时喜欢将小鱼捧在心口一样。
恍惚间，两人好像回到了十四年前。
“小风记得后天是什么日子吗？”易尽之喃喃，细若蚊声，像在说给沉睡的少年听。
“海妖前辈说是你的生日，不过小风应该不记得，他们说你很久不记这个日子了。”
“听说小风第一次历劫后，过不多久就是六岁生日...是尽之哥哥不好。”
“这次尽之哥哥不会过了，我们一起过。”
易尽之的困意来得很快，他总觉得在睡着前，看见了那对本该恬然闭上的，宛若星空的双眼。
‘唰啦！唰啦！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