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浑身上下罩在肥大的白袍之中,昂头挺胸傲然骑在一匹高头黑马之上,便如大马上坐了个猢狲,分外滑稽。
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细长凤目露在白布之外,便连双手双脚也裹在白布之中,这矮子直如一具裹布僵尸,低头冷冷扫视着洼地中的老弱病残,冷笑之中分明露出几丝快意,
这厮桀桀怪笑了两声,单手微举,顿时所有箭手齐齐张弓挟矢,作势欲射。
白袍矮子挥扬马鞭,指着地上几具残尸,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声叫道,“噤声!尔等贱民蝼蚁再若聒噪,勿怪咱家心狠手辣,立时送尔等与这些个死鬼一起去黄泉冥府相会。”
一众老者村妇闻言纷纷噗通跪地,妇人伸手死命捂住呜咽啼哭的孩童。一时间四下噤若寒蝉,只剩三三两两的鸡鸣狗吠。
白袍矮子满意地嘿笑两声,噼啪甩了两下马鞭,缓缓环顾四下,尖声道,“经鸣蝉司追影旗白衣卫缜密缉查,尔等这瓠子村乃此次大疫之源,本应方圆数里尽数付之一炬,人畜禽鸟,寸草不留,断其本根,方能绝其后患。”
矮子顿了一声,敬仰之心溢于言表,一字字道,“赖明当今帝后圣心仁慈,特薄其谴,赐尔等全尸以终,挖地三尺,埋骨于这瓠子口。”
继而抱鞭遥遥一揖,摇头晃脑道,“帝后隐恻忧民,初闻大禹三州疾疫相继,宵旰罪己,兴寝疚怀,尔等一干犬民之死,若可保大舜宗室安康忧,亦是死有所安,死得其所哉。”
说罢,矮子双眸微阖,鼻中轻哼一声,懒懒地挥挥手,便是示意放箭。
一时间漫天遍野,矢如雨发,纷繁落下。
这数百村民楞在当场,尚未来得及哭号惨叫,只见半空之中倏然乍现重重叠叠的雪光电弧。
那千层寒光恍如千山暮雪,万壑松风,而交织其中的万道电弧又如雷海滔滔,银蛇乱舞。
“这大禹宗室的安康忧,……若是以辜蚁民之枉死为代价,依小子愚见,那还是不要也罢。”
字字铿锵,声若寒冰之中,一道绛色人影自另一侧的山坡之上从天而降,左手一把牛刀洋洋洒洒万刃齐发,却正是光头小厮肖石。
这漫天乌光箭雨,头苍蝇一般堕入这纷纷扬扬的如絮飘雪之中,立时冰裂寸断,电光闪烁之中继而碎成齑粉,烈日之下,化成乌烟一缕蒸腾消散。
那万道疾电吞吐腾曳之余,进而循着箭迹,溯源而上,电光火石之间竟已直奔那河堤上百余个白衣卫而去。
四下一时鸦雀声,那数百村民或是昏厥过去,或是两股战战,噤若寒蝉,或是紧紧抱着鸡犬茫然措。
而这上百个白衣卫连人带马浑身电芒微微闪过,便千姿百态,纹丝不动,僵立当场。
只剩正中那个白袍矮子浑身颤抖,一双桃目左右惊悚游动看着周身缠绕巡游的奔迴疾电,魂不附体,六神主,不敢妄动半分。
洼地半空突然飘过一朵七彩云霓,淅淅沥沥之间便降下了一阵柳絮般的春雨。
斜风细雨之间,这数百老幼妇孺、鸡犬牛羊如沐和风,神情慵懒舒缓,缓缓倒在地上,尽皆酣然入睡。
小厮兀自站定,抚掌赞道,“蒙蒙丝雨润如酥,姊姊这莲雾化雨,如沐春风,润人心肺,又融进几滴芙蓉醉仙露,想来这满村老弱病残定会因祸得福,沉疴新疾一去了之。”
悠悠一声叹息之中,菡青萝云袖轻拂,随手撤去云雾鲛绡,盈盈而立。
伊人凝神之间,看见身下几个匍匐在地的老妪稚童,面有大片白疕疹疥。
菡仙子不禁蛾眉微皱,屈膝俯身,纤纤玉指取出一根细长金针轻轻插入患处,纳气于针,仔细凝神催针搓旋查看。
肖石周身阴阳参合道气流转,身轻如燕,几个兔起鹘落便来到那矮子身后,稳稳坐在马臀之上。
小厮轻声一笑,牛刀寥落似萧瑟鱼龙,层波寒光之中,这矮子浑身的白袍白巾立时碎如丝缕,簌簌而下。
一把将这矮子扯至面前,肖石眼前却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娇小阴柔少年,肤白如脂,眼似桃瓣,眉如墨画,虽是略显苍白凉薄,却也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只是细长凤目流转之间,隐隐流露出一丝阴寒。
这少年虽似男身,但浓妆艳抹,妩媚妖娆之极,只是当下双眸之中尽是惊恐,浑身战栗。
美少年眼珠轱辘转了两圈,转瞬之间便悲泣如雨,柳眉紧颦,颤声尖叫道,“两位上仙,万万不可因小失大,这数百低贱蝼蚁死不足惜,若让三国大疫遍作,势必以泽量尸,哀鸿遍野,九州离乱,疮痍难复。”
菡青萝纤指微捻,弹出金针,低头凝目细看针上碎屑污血,思忖片刻,轻舒蛾眉,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伊人螓首轻抬,盯着这高高在上哭得梨花带雨的阴柔少年,寒声道,“幸甚奴家略通岐黄,岂容你这涓人诡言所惑?”
低头凝神看着这金针,淡淡道,“这癣疥之疾,搔之屑起,作痒而痛,微抓则起白疕,名为猴虱。”
“虽也算是罕见疫症,触人倒也易染,瘙痒起来颇为难耐,却任何致命之忧,若是对症下药,便是些许疤痕都不会留下,谈何以泽量尸,哀鸿遍野?”
素衣女子突然俏靥含羞,接着啐道,“这猴虱之疫,缘起于断袖分桃之乱,乃是因尔等世族悖伦,宫内秽淫而起,与这偏远荒芜,人烟稀少的村落饥民又有何干?”
肖石闻言冷笑一声,不屑道,“荣名秽人身,高位多灾难,自古如此,何奇之有。”
小厮嘴角一撇,手中牛刀霍霍而舞,那上下缠绕于这阴柔少年周身的电光雷弧乍然收紧。
这阴柔少年正欲开口作答,忽然之间浑身黑烟缭绕,细皮嫩肉立如炙烤,只觉痛彻骨髓,万箭攒心。
惨嚎声中,美少年双腿之间滴滴答答,一片淋漓,骚气四溢,涕泪俱下之间,哀啼一声便痛晕过去,直直趴在马背之上,再一丝动静。
小厮翻了翻白眼,掩鼻自嘲,“这阉人秽臭,臭彻于野,便是鲍鱼之肆,亦不过于此,小子我真是作茧自缚。”
忽觉此话听上去颇为耳熟,不由挠挠新生未久的寸发,气急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