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很轻微,以至敏锐如夜璃歌,都没有觉察到。
还没进听篁馆,便闻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傅沧泓和夜璃歌齐齐停步——南曲?在这元京之中,竟然有人,如此精熟南曲?
“两位,请。”宫侍将他们引至门前,旋即躬身退下。
甫入馆门,两人便见虞琰高踞于主座上,一手撑腮,一手轻叩桌面打着拍子,而阶下,立着一身着广袖薄衫的男子,手持一管笛,正全神贯注地吹奏着。
“唐……涔枫?”夜璃歌不由低呼一声。
“你认得他?”双眸一紧,傅沧泓不由伸手,握住夜璃歌的手腕。
“嗯。”夜璃歌点头,视线却紧紧锁定在男子的身上,而男子却充耳不闻,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出现,直到一曲方罢,才执笛转身,朝两人微微伏身拜倒:“乡野小民唐涔枫,拜见二位。”
“唐公子,”夜璃歌唇边漾起丝笑——对于这个见多识广,又温文尔雅的男子,她确有几分好感,“何时到元京的?”
“昨日。”唐涔枫还以一笑,“不想在此竟能得会佳人,”言罢又转头对傅沧泓道,“这位是?”
傅沧泓早已肝火焚炽怒气横溢,只想把夜璃歌拽到没人的地方,问个清楚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又跑出个唐公子来?哪里有心情理会这男人?
“他是我的亲随,”夜璃歌赶紧代答道,“楚恒。”
“亲随?”唐涔枫目光锐利地把面色黑沉的傅沧泓上下打量一番,颇有深意地道,“精气内敛,武功果然不俗。”
傅沧泓双眸一眯:“唐公子可要试试?”
“不敢。”唐涔枫用玉笛轻击手掌,笑得风度翩翩,“唐某只是一介商贾,识不得文,论不得武。”
傅沧泓轻哼,心里腹诽——就知道你不行。
一直默坐于椅中的虞琰,旁观着这一切,眸色清冷——唐涔枫的出现,绝对是个意外,不过这个意外嘛……
“诸位都是朕的座上贵宾,先不说其它,且请入席吧。”
“谢虞皇。”唐涔枫抱拳,长身一揖,朝右边的桌案走去。
傅沧泓则拉起夜璃歌,行至左排桌案坐下。
席上,虞琰殷殷劝酒,唐涔枫来者不拒,且把些天下诸国风情说来佐酒,皆因他口齿诙谐,又博闻广见,见解精妙处,连夜璃歌都不禁频频点头,傅沧泓几次想发作,到底强自忍耐下来,只抓着玉杯猛力灌酒。
“不知道,唐公子此番至元京,也是为商贸之事么?”
“嗯。”唐涔枫点头,挟起片香笋放进唇中,慢慢咀嚼着咽下,方微笑答道,“正值元京一带金桔丰收之季,唐某亲来购买,运往金瑞贩卖。”
“不知获利如何?”
“一斤三百钱吧。”
“三百钱?”夜璃歌眸露讶色,“如此算来,此桩生意可不小。”
“嗯。”唐涔枫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夜小姐似乎很有兴趣?要和在下走一遭么?”
“不了。”夜璃歌摇摇头,朝上方的虞琰看了一眼,“夜某只是佩服唐公子,经营有道罢了。”
“夜小姐过奖。”
这个唐涔枫,似乎永远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看了教人想狠揍一顿,却又让人找不到揍他的理由。
一时宴罢,唐涔枫也不留恋,起身向虞琰作辞,虞琰倒也不留他,只淡淡地道:“唐卿一身富贵,路上可要小心了。”
“多谢虞皇提醒。”唐涔枫又是一拜,然后转头冲夜璃歌亦一抱拳,方施施然而去。
“璃歌也告辞了。”
话音刚落地,傅沧泓便一把扯住夜璃歌,拉着她几乎是奔出听篁馆,飞冲回章福宫。
“光当”一声关上殿门,傅沧泓立即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说!那个唐涔枫,是怎么回事?”
“他?就是一介南来北往的商贾啊,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
“在炎京的时候。”
“他还去过炎京?”傅沧泓眸中的不悦愈发浓郁。
“我都说过了,他一介商人么,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们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脑海里闪过与唐涔枫茶楼相遇的画面,夜璃歌随意答道,“大街上认识的。”
“大街上?”傅沧泓眼中几乎能蹿出火来,“大街上认识的他就跟你这么熟?”
“我们熟吗?”夜璃歌长睫轻眨,“只是……泛泛之交而已,不可以吗?”
“不可以!”傅沧泓喊了一声,忽然冲上前来,一把将她抱住,火热而紧密的吻,重重落到夜璃歌的唇上。
听着他紧促而有力的心跳,夜璃歌抬起的手,落在他的胸前,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璃歌……”傅沧泓高高蹙起的眉心,透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挣扎与痛苦,“你不能这样折磨我……”
“沧泓……”夜璃歌微喘,“你太敏感了……”
“有时候,我真想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只我一个人看得见……”
“什么?”夜璃歌微微惊诧地瞪大双眼。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傅沧泓的情绪总算勉强稳定下来,却始终没有放开她。
“沧泓,”夜璃歌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却只是抱着她,一直没有作声。
殿中一下子变得很安谧,只偶尔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儿时,哗哗的碎响。
直到天色渐渐变得昏黯,傅沧泓方才松手,夜璃歌细细地把他额前乱发理到脑后,轻声问道:“消息发出去了吗?”
“嗯。”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告诉你。”傅沧泓却有心卖了个关子。
“不说算了。”夜璃歌撇撇唇——有时候,两个人之间,保留一些小秘密,不定能制造某些惊喜,对于他不想说的事,她并不会刻意刨根问底。
傅沧泓心中却有些小失落,说不清楚,他其实很希望她追问下去,可她却没有。
他知道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该跟她闹这些小脾气,可是他……的确是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
已经走到内殿门边的夜璃歌,折回身来,伸手托起他的下颔:“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
第一次,闷闷地拍开她,傅沧泓将头转向一旁,似乎有些赌气:“你自己去睡好了,不用理我。”
看着这样的他,夜璃歌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她确乎过于理智——理智,这是她与所有女人都不同的地方,世界上的女人,大多温柔似水,对男人顺从得像只小猫似的,可她却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凤凰,虽然美丽,但喙尖爪利,弄不好还会时不时迸发出一串火焰来,将最亲近之人灼得体无完肤。
自从爱上他以来,她已经很注意克制自己,但却始终无法,像别的女人那样,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他的身上,对于她而言,外面那个广大的世界,确乎有更大的吸引力——所以沧泓,这是造成你落寞的原因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