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低估了原疏的野心。
江大小姐人生第一次体验了金屋藏娇的生活。
人人都知道中原公主病了,她性子孤冷,所以那些丫鬟也不去打扰她,就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养病。江瑟瑟就大喇喇躺在虞若的床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个昔日情敌的细心照顾,有人来时,她就自个儿钻进衣柜、床底或是跳上房梁,虞若眼皮子都不抬,继续慢悠悠地看书。
季兰庭和原疏送来的补品都是最好的,在虞若惋惜的叹气声中,这些都进了江瑟瑟的肚子。
江大小姐肉眼可见地圆了,小脸养得白里透红,气色好得不得了。
“快让我瞧瞧,今天吃什么?”江瑟瑟兴致勃勃地从房梁上跳下来,看着桌上刚刚丫鬟送进来的羹汤,满眼放光。
虞若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没出息的米虫模样,翻了个白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江瑟瑟打开盖子,欣喜道:“是明珍玉华……”
她立刻舀了一勺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却被烫得满脸通红,围着桌子跳脚,余光里瞥见茶水,立刻一把捞过来咕嘟咕嘟就一饮而尽,幸好茶水是凉的,总算缓解了些,她这才扶着桌子喘着大气。
虞若看在眼底,翻了一页书,嘴角却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江瑟瑟只能痛心地先将她的羹汤放在一边,朝虞若走过来,好奇地问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在看书,看的是什么?”
她接过虞若递过来的书,随手翻了几页,兴致寥寥地又还给她,嘀咕道:“这么枯燥的医书,也亏你看的下去。”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摸透了虞若的性子,也不烦她,自个儿爬上床,从缝隙里摸出虞若给她找来的话本子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念念有词,看到激动处还忍不住红着脸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她跪在云雾飘渺的山河碑前,忽然一束明净的天光落在她雪白的脸上,她茫然地抬起头,望向那石碑与苍穹交接之处,良久,轻轻笑了,沉静而温柔的眼睛里溢出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无声地落入那翻涌的云海之中。
空荡荡的神殿依旧清冷而寂静,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心口的位置,却感受到那曾经同样空荡荡的地方,此时正微微地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听见血液开始流淌。
她闭上了眼,咬着唇,全身轻轻颤抖着,终于承受不住地双臂撑在地上,脸朝下放声大哭起来……”
江瑟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靠在虞若的身上,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虞若有些好笑,拍着她的脑袋,“至于吗,哭成这样。”
“你不懂。”江瑟瑟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他们都太可怜了,一个天生没有血肉心肠感受不到七情六欲,一个是异世之魂注定无法停留,互相救赎,倾心相爱,却最终还是逃不开这样悲伤的结局。他到死都不知道她爱他,而直到他死了心头血滴落在她心口,她才幻化出一副血肉心肠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是神女啊,最终却为了让他再入轮回舍弃了自己的神格……”
她越说越伤心,泪眼汪汪地看着虞若,问道:“你说,为什么相爱的人却不能在一起呢?”
虞若沉默了,良久轻轻说道:“大概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吧。”
他们都是命运的棋子,一念之差,便再无回转。
江瑟瑟道:“那你呢,你会和二公子在一起吗,你们会走到最后吗?”
虞若轻轻笑了,“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有各自的无奈,而爱情,也许就是愿意为了对方做出一点妥协。我爱他,渴望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渴望与他白头偕老生死不离,但比起在一起,我更希望他能平安地活着,一生顺遂,不经风雨。”
“虞若,你是不是,早就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江瑟瑟忽然说道,目光定定地直视她,不容她躲闪,“你甚至做好了用自己去换镇国公的准备,对吗?”
她的神情认真而执拗,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倔强地直视虞若,势要逼问出些什么来。
虞若抬起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抚摸着她的头顶,柔声道:“瑟瑟,我已经背君,不可再叛国。虞国可以没有明熙公主,却不能没有镇国公。”
“二公子不能没有你。”江瑟瑟眼中含泪,因为激动语调也有些颤抖。
“他会理解我做出的决定。”她轻声道。
江瑟瑟忽然一把抓过她的手放在心口处,颤声道:“虞若,你摸摸自己的心,别管什么对的错的,你只问问自己,你愿不愿意。”
“我不能任性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公主,你有你要守护的东西,有你必须担起的责任,可是虞若,你也是个人,你就不能为了自己任性一回吗?”
虞若苦笑了一声,声音轻得宛如缥缈的风,“任性,任性什么?”
江瑟瑟神情激动,有些语无伦次,道:“你们可以去一个不认识你们的地方,抛却这尘世间的一切重新开始……”
“天地一叶舟,从此隐于江河迢迢,做一对神仙眷侣,这的确是话本子里的美好结局,可是瑟瑟,这也仅仅是话本子里的结局。我们活在这世上,活在权力与欲望的漩涡中心,从我们一出生开始,这张网就已经把我们捆住了,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它都紧紧捆在我们身上,挣脱不能。”
只要空白圣旨一天在她身上,皇兄就一天不可能放过她,他害怕,害怕她陷入秋珣的情网,将这道圣旨变成阻挡他将秋家连根拔起的一把锋利宝剑。
还有阿珣,她的小将军,她如何能不知他心中的梦想,如何能让自己牵绊住他,阻碍他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他便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英年早逝,也好过东躲西藏苟且一生。
便是走出了这四方天地,他们也走不出心底那座孤城。
江瑟瑟如今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被宠得懵懂无知的大小姐,经了些人世间的苦难,自然也能明白虞若的为难与不可言说,她知道自己刚才鲁莽了,伸手握住虞若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
虞若笑着安慰她,“没事,你也是为了我们好,我懂你的心意。瑟瑟,我若要嫁给他,必定是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们互相倾慕,坦坦荡荡,我就要当着天下人的面与他秋珣结为夫妻,而不是背负着愧疚与责任亡命天涯做一对野鸳鸯,这才是对我们爱情的羞辱。”
江瑟瑟似懂非懂,不过大致明白了虞若的意思,她正要开口,门口却传来敲门声,她立刻警觉地把自己缩进被窝里,虞若轻轻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