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疏和季兰庭就等着请君入瓮呢,况且……虞清诏也不会想他活下来的。”云罗略带迟疑地说出那个名字。
“姐姐,你真的好善良。”虞若感慨了一句,“明明之前恨我恨得要死吧,现在我真的倒霉了,又要来安慰我。”
云罗脸一黑,一把推开她,哼了一声,又听得她轻声道:“皇兄皇位坐得太久了,总以为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他没有高看自己,却低估了我。”
云罗怔怔地转头,看向虞若,只见她坐姿闲适,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目光清冷而悠远,“他忘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了解他。”
也低估了一个父亲,可以为了弥补他最心爱的女儿做到什么地步。
虞若没有再说下去,云罗却明白了,她轻轻笑了起来,望向那雨帘子后面昏暗的天空,抿了一口酒,清甜甘冽,她不禁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虞清诏应该做梦都没想到,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自己的妹妹。你对秋二公子,着实是情深意重。”
“不仅仅是为他。”虞若又端起酒坛子到了一碗酒,“也为秋家。秋家曾是虞氏皇族心腹大患,可明面上毕竟一直效忠皇室,秋珣和秋云谒更是真心臣服,为虞国立下汗马功劳。那么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皇兄都不应该对秋家下手。为君之道,的确是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但是狡兔死走狗烹不应是一个明君的作为。”
云罗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斜睨了她一眼,“想不到你还挺有原则。我还以为你为了你哥哥什么都可以做呢。”
虞若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是女子,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就像云哥哥曾经跟我说的,人心中自有一把尺,丈量着天地万物,丈量着芸芸众生。”
秋云谒,的确是真君子。
“云罗姐姐,对不起。”她看着她,目光真诚,“我为自己帮皇兄欺骗你而向你道歉,对不起。”
云罗没想到她会直接地跟她道歉,呆了一呆,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无奈地挥了挥手,“行了,我也能理解你,就像之前在原疏和你之间,我也选择了原疏一样,人总是分个远近亲疏的。而且,非要说的话,我嫁到虞国就是虞国的人,而我却背叛了你们……”
“云罗姐姐,我知道你依然想报复皇兄,我也知道你和原疏还有来往,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的报复会不会伤害到虞国。”虞若忽然语气深沉,直接问道。
虞若话说得过于直白,云罗也坦坦荡荡地回她,“不会。”
“好。”她移过目光,“我给你解药,想必皇兄也知道了。你是细作,他却非要把你留在身边。你们两的事情我管不着,虐恋情深也好,两败俱伤也好,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左右这江山也不是我的。但是云罗姐姐,我希望你能明白,百姓是无辜的,我不希望因为任何事情让百姓陷于战火流离之中。”
云罗沉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不管你相不相信,之前我出卖你们的时候,我也很痛苦,我每天都活在矛盾之中,我……后悔了,后悔因为自己的私欲让更多百姓家破人亡,让无辜的人埋骨荒野,让战火再一次在这九州大陆上燃起。”
她们都沉默了,只是一起默默饮着酒,酒入愁肠,肠子热乎起来,却是疲惫的四肢百骸都轻松舒爽了起来,虞若有些晕乎乎的,她凑过去抱住云罗的手臂,嘀咕道:“其实,其实我还是很担心阿珣的,季兰庭不会放过他,我护了他一时,却护不住他一世。”
云罗头也耷拉了下来,却勉强支撑着拍了拍虞若的肩膀,“我觉得你太小看你的情郎了,据我所知,这家伙在战场上可是一匹嗜血的孤狼啊,谁见着他心肝都得颤一颤。”
虞若迷迷糊糊想起平日里他在她面前又乖又奶偶尔有点痞气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脑袋在云罗胸口蹭了蹭,软软地道:“什么孤狼啊,就是一只小狗嘛,可爱的、听话的小狗,嘻嘻。”
她是真的醉了,一边傻笑着一边手舞足蹈,似乎想要勾勒出那个人在心里的模样,可越想越想不起来,急了起来,眼角慢慢泛起泪花,她声音软软的,弱弱的,像是在撒娇一般,“姐姐,我想他了。”
想他。
云罗大喇喇地将她娇小的一团搂进怀里,嘴里也喷着酒气,“他,他在你面前当然听话了。你那是不知道,塞外野狼关内霸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京城只知秋世子,可虞国之外,谁不知虞国双璧秋家二子。”
虞若眨巴着迷蒙的眼睛,笑了起来,“他原来这么厉害啊,我都不知道呢。”
云罗叹了口气,紧接着打了一串饱嗝儿,“也怪他自己,不知道抽什么风,第一次回京就一副纨绔公子做派儿,别说达官贵族了,连老百姓都不会喜欢他的好嘛。”
“你不懂。”虞若扯着嘴笑了笑,却没有多说什么,“你不懂的。”
不懂那个少年郎在骤然降临的温柔富贵乡里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他赖以支撑的信仰,他所深深尊敬的父亲与母亲。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聊着过去,说着未来,像是解开了所有的心结,却又对对方有所保留。只是她们都明白,如今的对酒当歌也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梦醒之后,她们也不会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虞清诏是亲自来接云罗的,云罗已经醉酒昏睡在回廊之上,红衣美人脸颊酡红,姿态疏懒地倚靠在柱子上,仿佛一副海棠春睡图。
他撑着伞站在雨中,沉沉望着她,目光深邃难辨神色。
虞若一步一步走向他,因为醉酒变得通红的眼睛盈盈闪着光,大雨很快将她浑身浇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浸了水显得越发清亮,虞清诏蹙了蹙眉,想把伞移过去。
她却忽然跪倒在地,揪住他的衣角,仰着头哀哀地低声道:“哥哥,我求求你,不要让阿珣去好不好,他会死的。我愿意去和亲,我愿意去原晟。哥哥,求求你……”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横眉冷对,酒抽走了她所有外露的凌厉与锋芒,她娇小的身子缩在他脚下显得孱弱可怜,她努力仰着头,任雨水落在眼睛里,却一眨不眨地直直望着虞清诏,满是哀求与希冀。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服软,第一次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他。
“若若。”他蹲下身子,将伞撑在她头顶,伸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露出那张苍白明艳的容颜,“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虞若眼睛刹那有些失神,凝望着他,喃喃道:“如你所愿,我失去了那些情感。可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看着他死。”
也许从前的喜欢已经深入骨髓,变成了一种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