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母亲那张镶着裂痕的遗像,都被震得歪向一边,玻璃框上裂了道新缝。
“羽凡!你在哪儿啊!”他的呼喊里带了哭腔,双手在半空乱抓,像是想抓住点什么。
出租屋就巴掌大,床底、门后、衣柜里,能藏人的地方都翻遍了,只有灰尘被他掀得漫天飞,呛得他直咳嗽。
他猛地想起什么,哆嗦着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来,刺得他眯了眯眼,指尖在“羽凡”的号码上戳了半天,才把电话拨出去。
“嗡……嗡……”
床头传来微弱的震动,像只被困住的飞虫在挣扎。
杨诚实跌跌撞撞冲过去,手机正躺在枕边,屏幕碎了半块,却还在固执地亮着。
他一把抓起来,指腹擦过冰凉的玻璃,视线往下移……
钱包也在,黑色的皮夹敞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几张零钱,和一张被压得平整的全家福,照片上的温羽凡抱着小智,边上站在他的妻子周新语,满是温馨的氛围。
手机在响,钱包在,人却没了。
杨诚实的腿一软,重重坐在地上,后腰撞在床腿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玻璃渣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几柄匕首,喉咙里发出像被堵住的呜咽。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他喃喃自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抓起手机时,手抖得连拨号键都按不准。
“喂……警察同志……”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彻底崩了,带着哭腔的颤音在清晨的寂静里炸开,“我表弟……我表弟失踪了……你们快来啊……”
阳光越升越高,从窗户的破洞钻进来,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投下片晃眼的亮。
地上的玻璃渣还在闪,轮椅还在等,可那个总爱说“表哥你别忙了”的男子,却像被这晨光吞了似的,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的漫长。
杨诚实坐在床沿,塑料凳腿在地板上蹭出浅痕。
窗外的天阴得发沉,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楼顶,像块浸了水的棉絮,闷得人胸口发紧。
他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枯了的仙人掌上,刺都蔫头耷脑地垂着,像极了此刻的自己。
脑海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
小时候温羽凡举着糖葫芦追在他身后喊“表哥”,声音脆得像冰凌;
后来在医院病房,自己背他去厕所,他瘦得硌骨头,却还笑着说“哥你力气见涨”;
就在昨天,他还拎着二十个肉包冲进这间屋,看羽凡狼吞虎咽时,心里踏实得像揣了块暖炉。
指节无意识地抠着床单,布料起了毛球,露出底下泛黄的棉絮。
屋里还飘着淡淡的药味,是羽凡咳嗽时喝的糖浆味,混着墙角的霉味,在空气里缠成一股说不出的涩。
楼下突然传来警笛的锐响,由远及近,像把冰锥刺破了沉闷。
杨诚实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床板上发出“咚”的闷响,他却没顾上揉,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拖鞋在地板上拖出“啪嗒”的响。
门刚拉开条缝,穿藏青色警服的人已经站在楼道里。
带队的警官约莫四十岁,肩章上的星徽在昏暗里闪着冷光,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风霜,目光扫过杨诚实发白的脸,又落在他身后敞开的房门上。
“是你报的警?”警官的声音像楼道里的水泥地,粗粝却稳当。
杨诚实点头时,喉结滚了滚,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发紧:“是我……我表弟,温羽凡,不见了。”
警官没多问,侧身往里走。
后跟的技术人员扛着相机和工具箱,鞋套踩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玻璃渣——窗玻璃碎了大半,锋利的碎片像冰碴子撒了一地,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渍。
“这是……”一个年轻警员指着床脚,声音里带着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去:一把银色匕首斜插在地板缝里,木柄上缠着防滑布,刃口沾着的血已经发黑,像条凝固的蛇。
旁边的床单被划开道大口子,棉絮翻出来,混着玻璃渣和几滴溅落的血,触目惊心。
带队警官的眉头拧成个疙瘩,指腹在下巴上摩挲着,胡茬扎得指尖发痒。
他蹲下身,视线从匕首移到破碎的窗户,又扫过墙角那个半开的行李箱——衣服塞得乱七八糟,一件深蓝色保安制服的袖口露在外面,沾着点没干的泥。
“失踪多久了?”他回头问,声音压得很低。
“昨天晚上还在……今早我来送早饭,人就没了。”杨诚实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他腿不好,坐轮椅的,不可能自己跑出去。”
技术人员已经开始工作,相机的闪光灯在屋里炸开,“咔嚓”声此起彼伏,把地上的血痕照得格外刺眼。
有人用镊子夹起片玻璃,放进证物袋时发出“窸窣”的响;
有人蹲在窗边,指尖沿着窗框的裂痕摸了摸,眉头皱得更紧。
“常规失踪案 48小时内不予立案,但这现场……”警官直起身,拍了拍杨诚实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外套传过来,“情况特殊,我们立为刑事案件查。”
杨诚实的腿突然一软,若非扶着门框,差点栽倒。
他望着警官胸前的警号,数字在光线下晃得人眼晕,却突然觉得那串冰冷的号码里,藏着羽凡唯一的希望。
“谢谢……谢谢你们。”他攥住警官的手,指节泛白,“羽凡他真的是好人,从不惹事,我不知道谁会害他……”话没说完,就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了回去,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烫得像火。
警官拍了拍他的后背,目光转向卧室深处:“我们会全力查。你再想想,他最近有没有说过奇怪的话?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杨诚实的脑子像被警棍敲过,嗡嗡作响。他扶着墙,慢慢回忆:“前几天他咳嗽得厉害,说去看了中医……对了,他说厂里涨工资了,还笑说能多买两斤米……”
正说着,里屋突然传来技术人员的喊声:“李队,床底下有发现!”
众人涌过去,床底的灰尘被掀得漫天飞。
一个证物袋里,装着件灰黑色保暖内衣,领口撕了道口子,布料上沾着的血已经发黑发硬,边缘还缠着几根长短不一的头发。
杨诚实的呼吸骤然停了,那是羽凡常穿的那件,袖口磨出了毛边。
他记得自己还笑过:“都破成这样了,扔了吧。”羽凡当时笑着摇头:“还能穿。”
“这是受害者的?”李队捏着证物袋的边角,对着光看。
杨诚实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他的……”
窗外的云更沉了,雨点“啪嗒”打在玻璃碎渣上,混着屋里相机的快门声,像支走调的哀乐。
警员们还在忙碌,有人在楼道里询问邻居,有人对着房间各处拍照,闪光灯在灰暗的屋里明明灭灭,照亮了墙上母亲的遗像——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温和,仿佛也在焦急地等着答案。
杨诚实坐在空荡荡的床边,看着那把沾血的匕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的呜咽混着窗外的雨声,在这被暴力撕裂的房间里,碎成了星星点点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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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社会,监控摄像头像无数双眼睛,密密麻麻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小区门口的智能安防镜头 24小时转动,记录着每个进出的身影;
街道上空的电子眼追踪着车辆轨迹,连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颠簸都清晰可辨;
甚至巷口杂货店的老式监控,也能模糊捕捉到行人的侧脸轮廓。
按照常理,温羽凡从出租屋消失后的每一步,都该在这些镜头里留下痕迹——哪怕是被拖拽的挣扎,或是被塞进车的瞬间,总会有帧画面能撕开迷雾。
杨诚实坐在警局接待室的塑料椅上,手指反复摩挲着裤缝里的褶皱。
他看着走廊里穿警服的人来来往往,有人抱着卷宗快步走过,有人对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
心里那点悬着的慌,渐渐被一种笃定压下去:这么多监控,总能找到点啥。
他甚至在脑子里盘算,等警察调出行车记录仪,说不定能看清那两个凶手的脸,羽凡就能早点被找到,哪怕是躺在医院里,也比现在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强。
刑侦队办公室里,李队正盯着屏幕上的监控截图。
技术人员放大了出租屋对面楼房的摄像头画面,凌晨三点十七分,一道黑影从楼顶坠落,像片被风卷落的叶子,坠入巷口的阴影里——那是黑蜘蛛倒挂的身影,可惜镜头角度刁钻,只拍到个模糊的轮廓。
“查周边三公里的监控,重点看凌晨两点到四点的可疑车辆。”他对着对讲机吩咐,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尤其是深色轿车,排查所有经过该路段的车牌。”
下属刚应了声“收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灰色制服的通讯员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牛皮纸信封,封缄处盖着枚鲜红的图章——那图章是只展翅的朱雀,羽翼纹路清晰得像要从纸上飞出来,边缘的烫金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李队,省厅直送的文件。”通讯员的声音压得很低,把信封放在桌角时,指尖不自觉地缩了缩,仿佛那纸有千斤重。
李队皱眉拿起信封,指腹触到图章的凹凸质感时,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他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 a4纸,只扫了一眼,捏着纸的指节就泛了白。
纸上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几行打印体:“关于温羽凡失踪案,即日起终止调查,私人物品退回,其他物证封存,相关卷宗移交指定部门。”
落款处,仍是那枚鲜红的朱雀图章。
办公室里的空气像瞬间凝固了。
刚还在调监控的技术员察觉到不对,转头时正好撞见李队把纸按在桌面上的动作,那力道重得像是要把纸嵌进木头里。
“李队,怎么了?”
李队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
他盯着那枚朱雀图章,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种混杂着敬畏与无奈的神色,像是在面对某种不容置喙的规则。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把证物都封起来,监控排查停了,卷宗……按规定移交。”
“可是李队,”年轻警员忍不住插嘴,“我们刚查到凌晨有辆黑色轿车在案发路段出现过,说不定……”
“执行命令。”李队打断他的话,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急促,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笃定。
技术员愣了愣,终究还是关掉了监控画面,屏幕瞬间暗下去,像突然闭上的眼睛。
正在整理的证物袋被一一封存,贴上“机密”标签,连那件沾血保暖内衣,也被小心地放进了特制的档案盒里。
接待室里的杨诚实还在等。
他看着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在心上碾过。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地板上,映出他焦虑的影子。
他想象着警察们在电脑前比对监控画面,想象着某帧画面里突然出现羽凡的身影,想象着警车鸣笛而去的场景……可直到日头偏西,也没等来任何消息。
一个警员走进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歉意:“先生,您的报案我们登记了,但目前没有更多线索,您先回去等通知吧。”
“等通知?”杨诚实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监控呢?那么多监控总能看到点啥吧?他腿不好,跑不远的!”
“有些情况……比较复杂,但我们会尽力的。”警员避开他的目光,含糊地解释,同时,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温羽凡的手机和钱包,“这些你可以先拿回去,手机里的资料我们已经都导出来了。您先回去等消息吧。”
杨诚实看着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不懂什么朱雀图章,也不知道那份文件的存在,只知道刚才还在忙碌的警察们,突然都变得沉默了。
阳光明明亮得晃眼,他却觉得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冷的雾,怎么也散不开。
走廊里,李队正看着那封牛皮纸信封被放进密码档案柜。
锁芯转动的“咔哒”声轻得像叹息,他知道,关于温羽凡的一切,从这一刻起,将沉入更深的黑暗里。
那些本可以照亮真相的监控镜头,终究没能穿透那枚朱雀图章投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