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军帅帐之内,无人敢大声喘息。
炭火明明烧得正旺,可帐内的几名将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废物!一群废物!”
梁军主帅康怀贞猛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炭火盆,烧得通红的木炭滚落一地,将华美的地毯烧出一个个焦黑的窟窿。
他双眼布满血丝,指着帐下几名垂头丧气的偏将,怒不可遏。
“八万大军!本帅亲率八万大军!围攻一月,连一座小小的上党都拿不下来?那周德威是三头六臂不成?!”
一名偏将战战兢兢地开口:“将军息怒……周德威……他……他确实悍勇,每次都亲临城头死战,晋军被他鼓舞,个个都跟疯了一样,悍不畏死……”
“够了!”
康怀贞粗暴地打断了他:“本帅不想听借口!勇悍?难道我大梁的将士就不勇悍吗?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他烦躁地在帐中来回踱步,最终停在舆图前,死死盯着“上党”二字,眼神阴鸷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强攻,伤亡太大了。
这一个月下来,算上民夫,他麾下已经折损了近万人,士气也日渐低落。
更让他心惊的是,后方的粮道似乎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太平。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报——!禀主帅,李将军派人快马传讯,我军在沁水河谷的运粮队……遇袭了!三百护粮军士,全军覆没,数千石粮草被付之一炬!”
“什么?!”
康怀贞猛地转身,一把揪住那亲兵的衣领,双目赤红:“再说一遍!”
“粮队……被烧了……”
帅帐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偏将的脸色都变得煞白。
“李嗣昭……”
康怀贞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松开亲兵,踉跄了两步,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
他明白了。
李克用的援军到了。
但他们没有来强攻自己的大营,而是专门盯着自己的补给线。
论兵力,论军械,以及后勤补给,只占据云中与河东的李克用,远不如虎踞中原之地的朱温,之所以能与朱温斗的有来有回,就是仗着麾下有一支近五千人的沙陀骑兵。
骑兵来去如风,沙陀人又本就弓马娴熟。
因而尽管朱温与李克用这些年互相攻伐下来,胜多败少,可胜都是小胜,无法扩大战果,给予李克用致命一击。
关键就在于那五千沙陀骑兵。
朱温麾下自然也有骑兵,可却与李克用麾下的骑兵有不小的差距。
毕竟,相比于游牧民族,中原想要培养一名合格的骑兵,需要的时间太过漫长,且靡费颇多。
都知道霍去病率骑兵纵横千里,杀入匈奴老巢。
可又有几人知晓,汉武帝为了培养这支精锐的羽林骑,整整耗费了十五年时间,期间花费的金钱数不胜数。
许久,康怀贞发出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冷笑,笑声中充满了残忍和疯狂。
“好,好一个李嗣昭!想跟本帅玩釜底抽薪?”
他重新站直身体,环视帐下众将,声音冰冷刺骨:“传我将令,停止攻城。”
“分兵万人,沿城墙外,深挖壕沟,高筑壁垒,给本帅建夹寨!”
一名将领迟疑道:“主帅,如此一来,我军兵力分散,若是晋军内外夹击……”
“夹击?”
康怀贞冷笑道:“他李嗣昭有多少人?三千?五千?他敢来攻我七万大军的营垒吗?他不敢!他只敢像老鼠一样偷我的粮!”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残忍。
“本帅不信,他周德威的城里,能长出粮食来!围死他!困死他!”
“同时,传令后方,运粮队规模加倍,护送军士加倍!本帅倒要看看,是我先饿死城里的周德威,还是他李嗣昭能先饿死我这八万大军!”
……
与此同时,在距离上党数十里外的一处山谷中。
晋王李克用派出的援军主将李嗣昭,正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用一块油脂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心爱的马槊。
一名斥候飞马而来,翻身下跪,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
“将军!鹰嘴崖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成了!”
周围的骑士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李嗣昭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将马槊插在身旁的雪地里,站起身,遥望着上党城的方向,又看了看远处梁军大营的方向,喃喃自语。
“康怀贞,你想玩围困?那就看看,是你先饿死城里的人,还是我先饿死你这八万大军。”
一场围绕着粮食和生命展开的漫长博弈,在这冰天雪地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