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进宫,国将不宁!”
“属于我阴阳家姚广的乱世,来临了!”
“这一次,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红斑中年男子姚广神情癫狂。
有路人远远瞧见他,都觉得此人多半是神经病。
他确实有病。
癫狂过后,姚广盯着眼前的黄河,喃喃疯笑道:“儒圣问世……当然需要贺礼啊……”
“黄河决口,水淹开封……也不知这个贺礼,咱们的小儒圣可否会喜欢。”
京城。
郑家。
崔岘被朝野上下攻讦。
身为崔岘的师祖,首辅郑霞生此次同样身陷囹圄,被弹劾的奏疏淹没。
按照本朝不成文的官场规矩,郑霞生递交了辞呈奏疏。
但,这次的事态显然更加严峻。
因为次辅陈秉,和内阁其余一众阁臣,同样跟着请辞了。
阁老们集体撂挑子,皇帝当然不批。
微妙的是,首辅郑霞生请辞的折子,陛下并未第一时间给予答复。
这其中隐隐释放出的信号,令陈秉一党十分振奋。
郑霞生,怕是要倒了!
但居家的郑首辅却没有想象中颓废惊慌。
他在书房里,细细阅读《开封邸报》,满目惊艳。
稍晚一些时候。
一位仆从悄悄进来,低声道:“阁老,司礼监传话来,陛下今日收了一封信。”
郑霞生眼睛眯起来,笑道:“知道了。”
如今弹劾小崔岘的奏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个时候,陛下还愿意收小崔岘的信,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郑霞生捏着《开封邸报》,复盘自家小徒孙披马甲出南阳、送孟津祥瑞、救萧震、与陛下通书信等一系列高级操作,叹为观止。
今日回头看,才知小崔岘步步为营,走得多么漂亮。
“闹吧,闹吧,最好闹得越大越好……想不到哟,我郑霞生的徒孙,兼‘岳麓系’接班人,竟能身处政党漩涡,却跳出政党之外……另走一条孤臣纯臣的路子……这找谁说理去。”
嘉和皇帝收到‘笔友来信’的次日。
终于宣布上朝。
不出意外,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争先出列,第一时间对崔岘开团。
他们背地里对这个14岁的少年有多忌惮,此刻就有多憎恨。
甚至连许多郑霞生党派的官员,都因利益问题倒戈,将矛头对准崔岘。
“14岁掌院,荒谬!”
“陛下,此人该死!”
“亵渎《尚书》,刺孟问孔,是为大不敬,应革其功名!”
金銮殿上,嘉和皇帝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始终不发一言。
殿下。
陈秉站在群情激奋的百官之中,似乎是睡着了。
直到——
一位正二品绯袍高官出列。
朝堂群臣噤声,齐齐看过来。
此人国字脸,约莫50岁左右,表情不怒自威,任督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大名赵汝庚。
众所周知,‘崔岘开封辩经’事件中,古文经学派颜面大跌,沦为笑柄。
但更大的笑柄,其实是‘岳麓系’政党。
桓应仿佛昏了头,死前将岳麓山长之位,传给14岁的稚子。
岳麓系的‘天’塌了一半。
而眼前这位赵汝庚赵大人,便是‘苦主’——
他是岳麓学子,如今‘岳麓系’政党在朝堂的话事人。
“启奏陛下:春风已远,杏坛犹温。臣每忆桓师手植紫藤,总不忍见新枝无依。”
“山长临终既作青鸟之托,想必窥见我等未见之机。为人弟子者,岂可违逆春风遗韵?”
“纵有疑窦,亦当效曾子三省——师志可承?学脉可续?文光可炽?”
赵汝庚这番话,听得满朝群臣齐齐皱眉,大为震惊。
疯了?
岳麓系打算捏着鼻子认了这位‘稚子院长’?
然而。
只听赵汝庚话音一转,继续道:“陛下可忆老山长当年?弃春闱如敝履,守杏坛若圭璋。今择此子承其志,正是薪火相传之妙契。”
“昔孔子设教洙泗,岂因功名?倘使少年专精训诂,三年后或成当代伏生。若强令其逐鹿科场,反恐两失之。”
“使天下士子,知朝廷重学统尤胜科名,岂非盛世佳话一桩?”
“承师志,续学脉,炽文光。既得三昧,何须复论科场得失。”
“若使少年院长能令岳麓续传圣学,便是对先师最好的蓼莪之思。”
“故,臣斗胆提议:可令崔岘暂领院事,若三年后学脉昌盛,便是天意;若才力不逮,届时易职未迟。”
此话说完,满朝俱静。
赵汝庚,当真好手段!
妙啊!
一直闭眼假寐的次辅陈秉出列,正色道:“少年才俊当效文中子设教河汾,使圣学光被天下,岂必效寻常举子觅封侯?”
次辅的话,令百官回过神来,纷纷默契跟进。
“昔伏生九十传《尚书》于晁错,何曾以官爵论功?今岳麓一脉传承,尤重于此。”
“《礼记》云‘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今观崔岘之过人学识,正当专司教化本业。”
“洛阳贾生廿岁召为博士,然终老于太学——岂非昭示学统政途本有殊途?”
“使天下知朝廷重学统尤胜科名,正可彰陛下崇儒之至意。”
一时间,百官其乐融融,气氛融洽。
甚至‘失心疯’般改口,称赞崔岘。
可这些人,表面说的话有多漂亮,其中隐藏的深意,就有多恶毒!
衮衮诸公,满朝勋贵合力,铸就一柄杀人不见血的无上钢刀——
悍然斩断了崔岘的青云功名路!
仕途无望,新学革新就如空中楼阁,霎时便塌了。
至于先让此人暂接山长之位——那不是还有三年‘考察期’吗?
都不用他们使绊子,开封的‘文人暴乱’,都能把崔岘折进去!
更别提,还有道、释两家虎视眈眈!
朝堂百官互相暗中对视,得意心照不宣。
金銮殿上。
嘉和皇帝似是笑了笑,而后道:“既如此,便依诸位爱卿所言。”
当日朝会结束后。
一个震惊瞠目的消息迅速传开:拥有旷世学识,才情无双的绝世才子崔岘,仕途之路被斩断。
谁听了不唏嘘一句:造化弄人?
想来很快,这位才子神童,便会成为全大梁的笑柄。
一片喧嚣纷扰中。
嘉和皇帝下朝,在司礼监太监的陪同下,悠悠返回寝殿。
今日朝堂局势扑朔迷离。
司礼监秉笔太监提心吊胆,但不知为何,又隐隐觉得,皇帝心情还算不错。
换下朝服,于桌案前坐下后,嘉和皇帝打开戗金龙凤纹匣,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捏在手里把玩。
这戗金匣,是平日嘉和用来存放私人印章、或小巧珍玩的匣子。
而那封信纸,是昨日,崔岘寄来的。
由此可见,嘉和皇帝对这封信的喜爱珍视程度。
司礼监太监快好奇死了!
他跟了陛下这么多年,说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都不为过,可他真猜不透,崔岘送了什么信,能让陛下这个态度!
因为实在太好奇,司礼监太监没忍住偷偷瞟了一眼。
恰逢嘉和皇帝抬头,瞧见他这副德行,说道:“很好奇?想看?”
哎哟!
司礼监太监吓的一哆嗦,连忙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嘉和皇帝哂笑一声。
思索片刻后,他说道:“传朕口谕,遣一队锦衣卫,赶往开封秘密护卫崔岘,不必惊动他。”
司礼监太监震惊抬头,而后迅速道:“是,奴才这就去。”
等司礼监太监匆匆离去。
嘉和皇帝摊开信纸。
相比于先前写诗、作画、拆字,本次崔岘寄来的信,没有半分雅趣,十分简单粗暴。
那是一张写给他的欠条:
“百万雪花银,重铸功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