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元生与我家同宗。他的年纪比我爸小5~6岁,论辈份却是祖辈,称"元生公",我得叫他"太公"。元生堂是他与堂弟,另一个"太公"合伙开的国药店,座落在浦东烂泥渡路横马路的交汇处。民国廿五年开业。这对堂兄弟娶了一对親姐妹做了连襟。罗元生兄弟创业顺顺当当,与这对姐妹鼎力相助带來的好运密不可分。
堂哥罗元生、堂弟罗乾生,虽称兄道弟,其实出生仅差20天。两人外貌相异大,一个福相,父系遗传因子,一个清秀,象母系,不过脾气都很好,待人和和气气。在五房之中这对堂親从小合得来,求读同一书塾,授业于同一个先生。罗家村,村子不大不小,从远祖繁衍到二百三十二户人家,不过也很特别:其一,辈份悬殊,同年龄居然会跨三代,象我爸与元生、乾生。差一二十岁的要称"元生太公"、"乾生太公"有上百人。其二,做郎中,吃药店舘饭多达59家。男儿三年书塾,读经习字,十三岁就拜师学生意。罗家人认为:人吃五谷,难免头痛脑热、生病事痛,行医卖药是缺不了、饿勿煞的行当。元生学徒在药店舘,乾生跟随郎中跑前跑后吃了三年萝卜干。元生、乾生结婚仅差九个月,老婆是对姐妹花,姓叶。大姐金珠嫁元生,二姐银宝的婚姻,实际是姐姐牵线做媒嫁给乾生的。姐妹俩耳鬓厮磨、同声共气,尤似并蒂之花,金珠时时处处谦让关心妹子、银宝很满足,感激姐姐。姐妹俩有商有量,妹妹从小听姐姐话。叶家是当地大姓,上千户,附近镇村里的人叫叶家为"叶垃煞",不是歧视和妒嫉,象尘土垃圾比喻人丁兴旺。叶家开明早,不闭塞,姑娘不缠足,要进三年女学堂。叶家擅长经商,南货,染坊、五金、药业是強项,只要能赚钱的都有叶家人。金珠、银宝识字懂文化,耳濡目染,谙习生意上的门道。金珠嫁到罗家,年纪轻轻,因为辈份关系,"元生婆长、元生婆短",以至称"元生太婆",受众敬重。内心有敬,外方有让。每每回娘家,不由流露内心之喜悦,撩得16岁银宝青春荡漾。由姐姐、姐夫牵线,媒婆摆个样,银宝嫁给了乾生,親姐妹成了堂妯娌,不折不扣受众人尊敬,称"乾生婆婆"、"乾生太婆"。
时局吃紧,风风雨雨,老家奔上海成了时尚。一天,金珠与银宝闲聊今后的打算,坐吃山空,懒散过不了好日子。银宝说,"乾生想去上海开药店,苦于没大笔本钿"。金珠问:"妹子,你赞同吗,钱不夠可以与人合伙开店。元生也有类似的想法,我告诉他与乾生商量,我们两家临时合拼几年,住同一屋檐下,吃同一锅粥,合开一爿店,勒紧裤腰带过两年"。元生和乾生对老婆都是一帖药,老婆要啥就做啥,关于本钱,姐妹有主意:姐向爹要200,妹向娘要200,男人各向爹娘要几百,还可运用老长辈的信誉借一些,如果能凑上1500~2000大洋。靠借债开店,有非成功不可的动力。
金珠要元生出面,撮合两兄弟两妯娌商讨闯荡事宜。元生第一句话"不借丈人钱,不耕丈人田,我宁願背债付利息,也不能让丈人、丈母误以为女儿嫁给穷瘪三。如果乾生两位赞同,我向父母要一点,乾生也向父母要一点,其余的以我俩的名义向人在上海,家小在乡下的鹤鸣、重庆、秉良,水良贷,这些人开销省,是我俩的堂侄,我有把握能借到钱。时局动荡,水路上海盗猖獗,在上海借钱,比自己随身带现金走水路少风险。我即写信探个口气。能借100,两年后还110,以此类推,200还220,500还550,准时归还,绝不拖欠。"乾生説,"我同意元生哥的想法,借债付息,我们两家各借一半,借条各署自己的名字,人格担保,决不食言。"金珠說,"开店以后,两位夫君管店堂,出药与收银分工。妹子与我管库房,管锅子灶头,也用两把锁,各拿一把,账目公开。店堂大气点,后堂小气点,苦日子不会太长"。银宝说,"元生哥和乾生及我们两个女辈全创业经历,最好先向內行学,偷点本事,取人之长,去人之短,吸取教训,少走弯路,免花冤枉钱。我想学点针灸拔火罐医术,尽量不吃闲饭。三人都符和银宝的主张,说做就做,第二天分别告知父母启程去近横里考察,为期一周10天,最长不过半月。
元生夫妇往西,乾生一对南下,专揀镇上的小店家、小业主问长问短。很快10天过去,各自都有所收获与感受。人头一齐就碰头交流。元生乾生先報喜讯,上海回音来了,借个3000、5000绝对有把握。乾生补充:穷地方缺医少药,名声特别重要,尤其全科坐堂,关系药店收益,肩负责任重大。乾生学徒时期曾钻研过耳针,能独挡一面,但自信欠足,打算化个把月回炉,拜访耳针大师膝下当下手。金珠说:"女人家见识肯定比不上男人。走访前,我以为只要有本钱,有医术必能创业并获得成功。唐僧取经遭九九八十一难。元生与我走了十多家,没一家是一路顺风的,有遇天灾人祸的,又遭恶霸欺凌的,最最要命的是合伙人内斗,兄弟反目、连襟成仇。莫方斋遭火灾、齐家堂遭潮水淹足足十五天,黄天吉是兄弟斗,甬江天是连襟吵反,关系维持不到一年,起初割落头介好,后来成为陌路,老死不相往来。我们要防微杜渐。"挚親三分客"是防患于未然的唯一良方。合伙开店,合作中有自由,一家店还是两家门,大点合作,小点自由。大合作,两家商议说了算,有分寸,立规矩,坚守规矩,进出库账与生意日记账互相监督,药材进出库房用两把锁,妯娌互相监督,店堂生意进出连襟互相督监,宁願先做斤斤计较的小人,勿做大海海到吵翻天的糊凃虫。最后碰头会同意,乾生家全权拜托元生哥嫂到上海打天下,租屋,布局、装修、佣金,一概凭证记账,不得多闲话。乾生进修耳针、银宝实习针灸不提。三方父母得知儿子媳妇及女儿女婿闯荡沪上,决意拿出老本相助。由于下辈固执謝绝,再三定夺,两个女儿各拿100,做儿子的也各接受200元,元生爸拿出虎肱骨两支,乾生递上鹿鞭、鹿角当镇店名药,元生委托乾生,元生夫妇仅带大洋300,乘牛车,越泥凃,走后海乘航船到上海十六舖,路途艰辛,难以言表,总算顺风,一笔带过。当夜寄居客栈,第二天找重庆、水良、秉良、鹤鸣,拿到银洋,签署借椐,附记本利及归还日期。鹤鸣在下海庙范恒山新任阿大(经理),他愿联系供药商家,以浦东元生堂为范恒山分号名义,赊账供货,半年后付款到位。第三、五天夫妻俩即对江渡,从周家渡沿江到庆宁寺,來來回回,最后才敲定落脚烂泥渡镇。
那天,夫妻俩在逛街,意外发现店面断档。连接的是山墙。原来也是店面,靠两扇黑漆门进出。门上张贴的告"店铺削价转让,敬请有意者入内洽谈"。夫妇俩豁然有"踏破铁鞋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之感,紧锁愁眉欣然开朗。元生轻轻推门,发现有个老者缓步正要跨二道门的门槛。原来进门是前天井,石板地,左右墙攀藤爬山虎,生机勃勃,郁郁葱葱,长势喜人。二道门由八扇摇门组成,二二成对,门顶上悬横匾"童叟欺,货真价实"。老者已耄耋之年,背略弓,目光炯然,精神仍健旺。老人示手势请客入内。金珠发觉老人的意向,抢先一步,回头把头道门闩插上。老者开始自我介绍,他是房东,经营国药零售,兼做玉桂批发,因年事已高,子女不在身边,后继人,一年前停歇零售,近期又撤空玉桂,急于转让才打折召租,事成后即奔儿女处养老。元生、金珠也闻到店内郁郁沉香味。老者谦恭,继续介绍,房子布局是年轻时自己设计的,店堂南门北门、櫃台,账台、货架以及桌椅板凳都是水曲柳材质。元生两人对照所见,店堂地铺黑色方砖历经50~60年,纹丝不动,可想耐磨极好。老人说材质是火山岩和珍珠岩混合烧制。元生联想如果买下后的装修:水曲柳门柜桌椅,油漆即翻旧如新,左侧一面墙和天花板刷白,把孙思邈药王像复掛原位,店堂增添两盏大支光电灯,买一盏汽灯备而不用,要多气派有多气派。老者领着两人跨过北门。老人说,店堂稍有档次,后院库房、伙房、茅房和我及伙计的睡房,为省钱,木料不讲究。老人依旧在说。元生、金珠看的入神。后院面积有店堂二三倍之多。左侧围墙是邻居,右侧是一排房子,正是库房、睡房、伙房和茅房,睡房只有一间,放下两张单人床,走道狭窄,毛估横里只三步,竖不过五步。他俩构想把原來的库房隔出一间,纵横五步,面积稍大点,给妹子他们安家。后院全是泥地。泥地当中是口井,看来这个镇只供电,没铺阴沟下水道,也不供自来水。最北是竹篱巴。老人说,过田埂到小河边有3分田也属店堂,可种蔬菜。他因孤身一人,半年不开伙,田荒着长野草。
老人边介绍也在看这对男女的山水,猜度有想再刹价,"两位客人,我有偿转租店堂、库房,其余一切家俱连墙上挂的匾额、药王画像一并偿送受租人,这样价钿别说在烂泥渡,就是在浦东也觅不到第二家。两位如果难定决心,可再思量思量。不过,我只认银子不认人,谁不还价就卖给谁,我拿到现金,只身离店。金珠与元生你望我,我望你,思忖对方的心思。金珠沒话找话,问老者:"每当夏秋之交,过往镇上有否发大水?"。老人坦诚告之,祖上曾有传说,明朝万历年间,浦东海潮没顶。不过大半生在烂泥渡,只碰到街上积水,都漫不过门槛。元生巳猜中金珠心思了,对老者说:"老人家,您一片诚意,我们领情,我们不还价,全照您的办,现在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契可以吗?"老人听此言,千恩万谢,"祝你们顺当、发财",数过大洋,从居室取屋契和随身衣著,走出店门揭去召租告示,与元生、金珠告别,摆渡去上海。
当晚夫妇俩,开始以店为家,即发信告乾生夫妇,不出半月即可开业云云。又专心设想装修:店堂须大工程,打消填高地板的念头,一则听过来人的话,二则木行现成地板,预订半月后才能到货,时间拖不起,何况巳告知乾生。在店堂泥水匠活少,就屋顶和一面墙粉刷。重头戏在后院,原臥室金珠自住,库房隔间卧房出来,砌垛单墙,两卧室、库房、灶间上下四面粉刷,还有沿街山墙内外粉刷。油漆工是重头,店堂两面紧贴墙壁药架屜斗需油漆,柜台、账台、坐堂桌椅油漆,还有头门道、二道门,一概先打底漆再上光,漆似全新。还有店招牌,看油漆工能否吃得落,写在大门东侧的山墙上,白底紫酱红写字"元生堂国药号"行书体,"营业时间/农历三月至八月:上午6点到下午6点//农历九月到二月:上午7点到下午5点/(夜间配药请拉门铃),用单线黑体字。其余小零小碎,电工在店堂布线接只灯头,库房,卧室的电灯头也作调整。大门框安只拉线门铃,便于夜间配药敲门。金珠要丈夫负责监工,自己保管银洋和烧菜做饭。考虑定档,在门口张贴告示,寻找水电、泥水、油漆工匠。
第二天,告示刚贴出,浆糊未干,就有人敲门,要揭告示。上门者自报家门,身为附近农民,泥木油漆工匠还是承包工头,包工包料包质量包完工日期。元生说,我们是书呆子,初次打交道,丑话讲在先:第一进料有商号凭据,人工收费要字据,第二怎么担保侬讲到做到。工匠说"我不是第一趟接镇上生活,先生可问问四邻对我印象,我住的村庄走过去只需半个钟头,近曲横头就可做担保,先生侬讲对勿对,侬要收据完全好办"。金珠在旁,元生领工人走前前后后讲装修项目,人工费一番讨价还价,谈妥不超过500元大洋。包工头踱来踱去,欲言又止一番说,"先生、老板娘",承包工一时想不出对金珠妥当的称呼,"我看看库房药气味重得海,勿透气,以后隔出一间睏觉,老的一间也闷得邪,最好各开一扇气窗,小一些就可以,2尺宽1尺高拆下砖头用来砌隔墙,连同新睏觉间开门拆下的烙砖,新砖买3股中1股就夠了,材料勿浪费,人工也不多,解决问题出錢少蛮上算。如果开天窗,只进太阳勿透气;开老虎窗,透气进太阳,成本高,弄不好漏屋顶。另外,气窗高过公用墙,勿需要与隔壁商量"。金珠、元生感到包工头言之有理,长时间的库房,依然气味很重,正是不通风的缘故,追根挖底敲敲定,又问"师傅到底要化多少银洋",对方轻松地回答"便宜,3扇木窗,加一扇门的门框和门板,化不了20元大洋。如果决定,我现在就画高度尺寸,明后天即可择天气好时动工,当天拆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