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楼二楼,东侧拐角处一间厢房里,两个男子在交谈着什么,屏风后,一女子在垂首抚琴。
“如何?”
矮榻上斜倚着的白衣男子,墨发散披未加玉冠,一双凤眸百转风情,眉宇放松,呼吸浅慢,左手轻捻胸前垂下的青丝,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挥动着,陶醉于琴音之中。
回眸一笑百媚生。
圆桌旁从容饮茶的蓝衣男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放下茶,轻咳了一声。
“柳兄,适才在下所言,可留心了?”
白衣男子停住了手,眼神飘向了他,凝着。
“何必心急,既是徽珵兄所求,源柳必然达成所愿,可这退亲终是要有个说法……”岑源柳语调上扬,却没有接下去说。他挑了挑眉,继续看着仇徽珵,微笑。
仇徽珵心中不适,他仿佛看到岑源柳眼中满是隔岸观火的意图,二人年纪相仿,偶有往来,可这张阴柔百媚的脸让他觉得此人甚是危险。
正当仇徽珵苦恼该交付何种说法时,门外传来一阵莫大的吵闹声。
“叫你们管事儿的给老子滚出来!”
只见一粗布灰衫彪壮大汉揪着云鹤楼的算账伙计破口大骂。
伙计被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颈前是寒光凛凛的长刀,口中喃喃道:“不要杀我……有话好说……千万不要杀我……”
堂内围观的客人及门外的百姓看客很快围了起来,纷纷对此欺软凌弱之辈嗤之以鼻。
房中岑源柳懒懒起身,抬手整理好前襟,一脸的不高兴,打开房门,倚着。
仇徽珵此时也转过头,注视着楼下的一举一动。
可当那管事儿的从三楼款步姗姗的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他从容镇定的表情裂了个大缝儿。
“这是何意?莫不是壮士吃坏了肚子或者被黑坑了酒钱,便来讨个公道?”
女子理了理鬓侧碎发,抚过脸上半截黑金纹浮雕面具,丝毫不理会那壮汉手中的长刀。
“你是何人?老子要的是你们云鹤楼的管事儿!你个没屁大的女娃算个什么东西!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壮汉抖了抖手里的刀,说罢就要照伙计脖子上抹。
“慢!”女子冷声制止,身旁的侍女甩出一根木簪打飞壮汉手里的刀。
“奴家便是这云鹤楼的掌柜的,夭娘。”
岑源柳侧首,他感受到身后之人气息涌动,似是杀气,却又抑制。
唇角微扬,眼中戏谑。
瞧徽珵兄这杀气……莫不是这两位关系匪浅?
夭娘……我倒要好好瞧瞧是什么“妖”。
壮汉看着眼前的女娃,仍觉得自己被骗了,忽地大掌拍碎了身旁的梨木方桌。
“啧!”夭娘黑了脸。
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拍碎我桌子!
“你们云鹤楼是妖楼!连你们管事儿的都是个妖怪!”壮汉挺直了身子,指着夭娘。
这句话可叫在场的百姓都炸了锅。
妖怪?妖楼?
场面十分混乱。
有人对着壮汉怒骂惑乱人心,砸场子;有人弯下身子拼命用手抠着嗓子,企图把刚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有人则惊恐的看向夭娘又看了看周围,觉得自己正处于妖物的深腹之中。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侍女弯腰捡回木簪,插进发髻,冷眼对上壮士。
反观那被称为“妖怪”的女子,依旧稳若泰山,不慌不忙的走上前,坐至另一张方桌房,侍女为那女子添了杯茶。
“你说奴家这楼是妖楼,说奴家是妖怪,可有证据?”
“咋没有!老子是人证,俺儿子是物证!”
哪有人把自己儿子比做物证的?
“俺家剩子就昨儿个在你们这妖楼吃了东西,喝了酒,听了曲儿,回去就软了身子,吵着嚷着要抓小人儿!”
抓小人儿?
夭娘一怔,莫不是……
“俺们村儿东头住个请仙儿,他看过了都摇头,肯定是你们楼里的妖怪缠上了俺家剩子!老子要用你们的命抵俺儿子的命!”说罢捡回长刀,直奔夭娘。
银光乍现,壮汉被撞飞在地。
夭娘转身,看向来人正欲言谢,二人眼神对上时,她心尖一颤。
他怎么在这儿?
仇徽珵轻瞥了眼地上蜷缩着喊痛的壮汉,脸上未见波澜,慢悠悠的掏出随身匕首,眼中意味不明。
“蛮横之人,想怎么死?”
壮汉连忙匍跪在地,与先前的强横粗蛮判若两人。
“英雄饶命,俺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们,又不是真要杀了他们,俺家儿子妖物附身,俺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夭娘伸手按住了仇徽珵紧捏泛白的手,给了他一个“不可”的眼神。
仇徽珵倏地收回匕首,冷哼一声,深吸了口气。
夭娘朝身旁侍女弯了弯手,侍女低头附耳。“木岚,去楼上把红线匣里的东西拿一个出来。”
“是。”木岚转身直奔三楼。
顷刻间,木岚手里呈上了一泛黄纸包。
夭娘走至壮汉身前,抚住裙角,蹲下,将纸包交予壮汉。
“这个给令郎先服下,然后带他去看郎中。另外,这是一些银钱,收下吧,算做奴家给你们的补偿,可以拿它去看病买药,可以拿它置办新物。”听着沉甸甸的绢兜里面银钱碰撞的声音,壮汉迟疑了。
夭娘扶起壮汉,看着他怔惑的神情,一脸歉意。
“令郎没有被妖物附身,他只是喝了酒又吃了与其相克的食物,才会出现浑身力,乃至幻觉的情况。”
“这……这么说,俺家儿子就只是吃坏了东西而已?并不是妖物附身?”壮汉仍旧怀疑。
“隔一条街东行便是林老的医堂,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来妖魔鬼怪之谈。万事万物皆可有依据言论,虚缥缈之物,不尽其谈。”
壮汉被深深震撼到了,一步三回头的致谢,赶紧回家带儿子看病去了。
夭娘掸掸衣摆,转过身“让各位见笑了,该坐的坐,该回的回吧。”说即拽着仇徽珵的衣袖上了二楼。
木岚抬头见自己主子进了二楼厢房,遂即立于门外站定,一脸的“生人勿近”。
岑源柳贴心的关好了门,径直走向矮榻,挥手命琴女退下,凤眸含笑,执起茶杯,戏谑调侃面前站着的两人。
“好茶啊!配好景啊!”
夭娘白了他一眼,摘下面具,整理着头发,坐到一旁的圆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岑源柳收起了笑,正色坐直了身子。
他也算见过许多貌美之人,可眼前这位,当真称得上“或妖或仙”了。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间然矣。
“窈……夭娘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成为这云鹤楼的掌事?”
仇徽珵十分不解,他少说来这里也不下十几次了,居然才知道是自家妹妹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