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不语寒霜暮,归雁折羽落霞天;若晓身后千古事,泣言重来五十年。
话说刘渊失去知觉,恍然之间,来到一处灵台,灵台高约九丈,宽约七尺,前有白玉石阶,红纱布障;后有青花雕栏,龙凤呈祥;左有三眼桥拱,鱼跃金水;右有仙鹤唳时,声振九臬。刘渊沿着石阶,走了上去,每踏一步,便消失一级,待上得九百七十二级台阶,到达灵台,再往下看,竟是遍野枯骨。枯骨之中,忽飞起一只黄鸟,落于刘渊跟前,匍匐倒地,示意坐上背上。刘渊跨步坐稳,黄鸟一飞冲起,直达九霄,约半个时辰,望云际缥缈之处,有一銮殿,金碧辉煌,宏伟壮阔。刘渊欲下鸟背,哪知黄鸟视而不见,径自飞过。刘渊急得大喊:“停下”,黄鸟兀的一个翻转,将刘渊从背上甩下。待刘渊跌落在地,已不见了銮殿,亦不见了灵台,只有那漫山遍野的枯骨,一具具站立起来,走向刘渊。刘渊吓得一个激灵,陡然睁开双眼,原来是一场大梦。立时,身旁有人言道:“你终于醒了。”
刘渊撑起头来,登时头痛欲裂,身旁又道:“不可妄动,你能平安归来,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当务之急,须好生休养。”刘渊见来,原是月支菩萨,问道:“老师,弟子在死亡谷,如何到了此处,究竟发生何事?”月支菩萨叹道:“此乃长安青门寺,沙门众人,西域来华,皆过往于此。也是你天命所在,恰有一人到此,救得你性命。”随即请来一人,只见这人身形枯瘦,周身赤红,着一身红袍,踏一双木屐,左手安日轮,右手执蔓朱赤花。有诗为证:
不动如动自形动,不静如静源心静;
大梦既觉动静晓,生灭三界空。
空归何处净心土,量琉璃持芸众;
日放千光破冥暗,普施三昧念悲咒。
月支菩萨说道:“此乃药师佛祖座下,东方琉璃世界三圣者之一,日光菩萨。你贸然闯入昆仑山死亡谷,取先天灵根黄中李,岂不知那灵根,可是这般好拿。你见那白雾,便是混沌元气,如未有元始天尊许可,任你大罗金仙,若靠近黄中李所在,即被混沌元气撕为尘末。不说是你,便是为师,也不得近前。若非你八吉鱼童本体,又有三阳烈冲剑护身,早已魂飞魄散。你昏死之后,抛出谷外,幸有日光菩萨救你回来。”刘渊听了,颌首说道:“多谢菩萨搭救,伤病之躯,不能全礼,还望见谅。”日光菩萨回道:“妨,妨,你且好生休养,虽说我用蔓朱赤花为你治伤,但有一言,你须知晓。”刘渊疑惑,见月支菩萨默然不语,急问:“菩萨请讲。”日光菩萨说道:“盘古开天地时,轻清者上浮为天,重浊者下沉为地,这清浊未分,便是混沌元气,天地万物皆由此生。你被混沌元气所伤,若元净琉璃灵药蔓朱赤花及时疗伤,又有大悲心陀罗尼经固本培元,早已不在世间,然此终不能治根,有三道元气侵入元神,已伤肺腑,从今日起,你不可再用梵阳剑,否则妄自催谷,元气透体而出,你将暴毙而亡。”刘渊一听,脸色灰暗,心道:“终不能和马隆决一雌雄,乃人生一大憾事也。”转念一想,又道:“菩萨告诫,弟子谨记在心,然大丈夫立世,当放眼天下,不争一时起落,一日朝夕,纵不能与马隆较个长短,也要建那千秋功业,不愧余生。”
月支菩萨见爱徒如此胸襟,笑道:“趁你重伤未愈,且先回洛阳,向朝廷复命,免得招人闲话。”刘渊问道:“徒儿未请到南极仙翁,天子定当殒命,如今回去,恐不好向朝廷好差。”月支菩萨笑道:“你且莫急,回去之后,可拜见临晋侯杨骏,将昆仑之事说来,为师有晨曦露三粒,强身健体,补气安神,壮骨消痹,驱邪去病,你且拿予他,想来不会为难。司马炎时日多,天下即将大乱,你要顺应天命,扬我般若,光我沙门,以救众生。”刘渊接过晨曦露,月支菩萨又道:“你行动不便,我让竺法首、陈士伦、孙伯度、虞士雅四位护法随你同去,保你周全。”刘渊谢过,随四位护法,即刻赶去洛阳。按下不表。
话说武帝昏迷不醒,杨后令杨骏留侍禁中,方便行事,又命刘渊前往昆仑,请南极仙翁下山。未料刘渊才去,武帝苏醒过来。太极殿内,杨后正与杨骏商宜诸事,忽见宫婢搀着武帝,走进殿来,面色一变,急忙迎上前来,扶住武帝。杨骏伏倒在地,老泪纵横,喊道:“陛下终于醒了,可急坏老臣了,老臣才与皇后商议去请南极仙翁,陛下这便好了,真是天佑大晋也。”武帝摇首,说道:“朕这会儿头昏体乏,你且与朕讲讲,近日有何要事?”杨骏答道:“朝中政务按部就班,一切如常。前日臣见陛下昏迷不醒,请了太医程据,束手策,想来只有南极仙翁,方可解陛下之危,皇后命刘渊前往昆仑,如今已有三日了。”武帝听言,抚住杨后双手,说道:“卿等如此挂念操劳,朕心甚慰。”又问:“翾风何在?”杨后回道:“陛下可问那贱女?那贱女迷惑陛下,危及社稷,妾已将其打入死牢,正想着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武帝默然半晌,说道:“关她事,将她遣回金谷园,饶她一命罢了。”随即,走至案牍旁,翻看杨骏代拟诏令,说道:“怎能如此写过。”杨骏冷汗直下,偷眼斜看武帝,见武帝脸上阴睛不定,眉头紧锁,约半个时辰,武帝传旨:“令汝南王司马亮还朝,菑阳公卫瓘,京陵公王浑,光禄大夫石鉴即刻入宫。”
菑阳公府,卫瓘接旨,急换了朝服,赶往宫中。太极殿外,见王浑,石鉴皆在等待,上前问道:“你等也得了陛下传诏?”王浑、石鉴见卫瓘来了,悄声说道:“传言陛下自从石崇府上游玩回宫,便昏迷不醒,宫中之事,皆由杨骏裁断。今陛下急召我等,究竟陛下之意,还是杨骏假言传召,不得而知。朝廷自陛下患疾,已是暗潮涌动,太子不能理政,太子妃凶悍阴毒,杨后居中弄事,杨骏专权跋扈,各王在外,虎视眈眈,朝中大臣,择选依附,谁又顾民生疾苦,也只我等,尚恪守本分,操持政务,却因意见不合,杨骏视我等眼中钉,肉中刺,如今仓促进宫,是福是祸,心下不定,故在此等侯,卫公且拿个主意。”卫瓘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等为先帝臣子,今陛下虽患劳疾,却仍是天下之主,想那杨氏一门,虽把持朝政,私树心腹,还不至于胆大妄为,要你我性命,想来定是陛下召见,有要事托付。”王浑、石鉴听卫瓘之言,连连点头称是,随即一同进殿。
卫瓘三人进到殿中,只见武帝高坐殿上,看着奏章,散骑常侍段广侍立一旁,杨骏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四下除几名宦官,再他人。殿内一片安静,卫瓘三人走至阶前,伏地下拜,叩道:“参见陛下,臣得陛下传召,急切赶来,不知出了何事?”武帝也不答话,仍看着奏章,卫瓘偷瞄一眼,见武帝脸色蜡黄,毫血色,神色凝重,全然不似以往春风拂面,潇洒风流,心中哀叹:“见陛下容颜,已是油尽灯枯,此次召见,恐有事交待。”果不其然,武帝开口:“临晋侯且先回去。”杨骏连忙爬起身来,退出殿外,临走之时,望段广使了个眼色,段广见之,微微颌首。
武帝见杨骏退走,说道:“你等且上前来。”卫瓘三人连忙起身,走到武帝身前。武帝问道:“近日朝中,可有甚事?”三人相互而望。卫瓘禀道:“司徒魏舒已于前日薨逝。”武帝闻言,一脸哀伤,长叹一声:“阳元宽泰弘毅,思量经远,忠肃居正,德声茂著,可谓朝之俊乂者,如今老臣尽去,只留下你等寥寥数人了。”即下令厚葬魏舒,谥号为康。卫瓘又道:“太熙元年正月,兖州、豫州出现地动;如月,益州、梁州、宁州、幽州出现大旱,地方相继报急,民众流离失所,死伤数,亟待朝廷赈灾。然奏章报入禁中,却迟迟不见临晋侯处置。”武帝也不答话,放下奏章,揉揉眉间,缓缓说道:“今日召你等来,可知其意?”三人异口同声:“为臣愚钝,还望陛下明示。”武帝说道:“朕曾于凌云台宴请百官,菑阳公手抚御座,言其可惜,爱卿可记得?”卫瓘回道:“臣记得。”武帝又道:“爱卿其中之意,朕早已知晓,只是国本不宜妄动。朕思来,若有能臣辅之,左右教导,太子可做个守成之君。”三人闻言,下拜泣道:“陛下龙体康泰,万寿金安,臣等只盼着陛下好生休养,陛下又何出此言?”武帝摆手,说道:“朕这几日,昏沉之中,见到武元皇后,在那云顶天宫,金台夕照,琼宇披豸,一派仙家景象,醒来之后,身感乏力,精神不济,然想起太子羸弱,不得不强打精神,思量一番。”言罢,手指龙案,段广拿起一份诏书,念道:“菑阳公卫瓘忠允清识,起为太保;京陵公王浑雅有器量,特进司徒;光禄大夫石鉴渊博雅正,加封司空。三人当同心秉政,匡扶社稷。”武帝说道:“你等三人,皆朝廷股肱之臣,让你等辅政,朕也安心。”又道:“朕之前回想往事,到底有些感慨,若齐王攸尚在,想他明德清畅,忠允笃诚,朕定然忧也。可惜英年早逝,教人叹息。之前朕已封汝南王为大司马,又封了柬儿,玮儿、允儿,想着万里江山,在外有自家儿臣镇守,在内有忠直之士辅佐,纵是太子不美,也不会出甚乱子。适才朕已下诏,命汝南王入朝,与你等一同辅政,你等当用心秉事,匡合社稷。”话一落下,疲态尽显。三人听了,老泪纵横,连连磕头,齐声道:“臣等定当鞠躬尽瘁,燮理朝纲,以报陛下洪恩。”武帝起了身来,说道:“朕又感乏困,欲歇息一会,你等去罢。”段广连忙搀住,扶武帝走入殿后。有诗叹曰:
朝欢夕乐杯中影,年华蹉跎方知行;
一片帝心叹明月,奈何人去作古今。
三人退出殿外,却见杨骏迎来,原来杨骏并未离去,仍留宫中。三人见杨骏,怔了一怔,好不自然。杨骏径自上前,说道:“三位先莫急切,可否到我府上一坐,品一品庐山云雾如何?”王浑答道:“临晋侯如此盛情,我等本当前去,然陛下交待政事,不敢耽误,拂了侯爷好意,还望见谅,下次定当登门拜会。”杨骏也不着恼,笑道:“三位如此匆忙,不知所为何事?”王浑支吾一下,看向卫瓘,卫瓘答道:“陛下只问了些寻常政务,也未有要事。”杨骏笑道:“原来如此,那便不叨扰了,陛下身子不好,我且前去照料。”
卫瓘见杨梭走得远了,说道:“陛下此次召见,我心中总觉不安。”王浑、石鉴齐声道:“适才见陛下气色,面容憔悴,相容枯槁,似乎……”卫瓘说道:“不可妄论,今陛下已不视朝,宫内之事外臣难知详情,只有杨骏得皇后便宜,又兼领侍中、车骑将军,入宫留侍,如此一来,一切诏令,俱出自他手。今日陛下召见我等,嘱托大事,定有用心。适才陛下说起,让汝南王进京辅政,且待汝南王来后,商量不迟。我等先同心夹辅,整饬纪纲。”王浑、石鉴点头称是,三人同出宫去。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