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仰洛的次数逐渐频繁,闲着没事就开车去木屋,但也不是次次都能见到他,就算见到也是看他帮别人治伤。
我在偐古的生活轨迹单一,机场赌场来回跑,身处游客聚集的闹市中心,看见的永远是一片热闹奢靡的繁荣景象,好几次在街头遇见中国旅行团的游客,十几张中国面孔齐齐映入我的眼帘,还会让我产生一种自己正身处祖国怀抱的觉。
只有在仰洛的小木屋里,我才见识到真正的偐古有多混乱悲惨。
某个阴雨绵绵的晚上,我拎着香蕉和啤酒来找仰洛聊天,遇见一个名叫婷婷的女孩。
婷婷是一名娼妓,脸蛋圆圆的,五官很清秀,说话像江南地区的小姑娘那样轻声细气。她的背和手臂被嫖客用烟头烫了十几个烟疤,触目惊心的烙印摧毁了她光滑细腻的肌肤,像牲口一样被打上不可磨灭的残忍标记。
偐古对年龄的概念很模糊,一半以上的偐古人都不记得自己的出生年月,他们按照体貌的生理变化来估算年纪。
男性长胡子就算成年了,女性胸脯发育就是大人了。
婷婷的身材显然已经发育完毕,但她的模样很稚气,我估计她应该刚满十八。
十八岁的婷婷在三个月前开始从事色情交易,偐古把妓院老鸨叫作鸡姆,鸡姆觉得婷婷漂亮、单纯又很听话,于是将她介绍给一位有钱有势的大老板。
大老板出手阔绰,婷婷陪他一晚的价钱可以抵其他姐妹一年的收入,婷婷很满足,但大老板很快玩腻了婷婷,又把她当成货物转手送给山里的人。
我问婷婷山里的人是指什么人?
其实我隐隐能猜到,那些毒贩藏匿山林的传闻绝不是空穴来风。
我跟婷婷的交流全靠仰洛翻译,但是这句话仰洛没有转述给婷婷,他警告我:“你不要打听得这么清楚。”
婷婷把在山里的经历一笔带过,但我从她的眼神里可以体会到那是一段饱受煎熬的日子,她不愿意回忆,我也不勉强,又问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婷婷说她运气好,逃出来之后她回到原先的妓院工作,幸好鸡姆还肯要她。
婷婷因为身体缘故休息了半个月才重新接客,她这次接到一位中国客人,比她之前接到的所有客人都要英俊,而且没什么变态嗜好,中国客人甚至会在高潮时亲吻她的脸颊和额头,像恋人那样。
婷婷爱上这个中国人,婷婷这个中国名字就是这位客人替她取的。
“袅袅婷婷,他说是这个意思。”前面四个字婷婷用中文说,袅的发音对偐古人很困难,但她说的很正宗,可见私下练习过多少遍。
婷婷问我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至今都没弄明白。
我说:“他夸你走路很好看,他应该很喜欢你。”
婷婷羞涩地笑起来,她真的很漂亮。
中国人离开时瞒着鸡姆偷偷塞给婷婷一笔小费,这笔钱婷婷没舍得花,她每天都在盼望那位中国客人能再来找她,但是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婷婷因此心情低落,接客经常不在状态,被客人用烟头烫就是因为她在床上做出抗拒客人的举动,惹得那位嫖客大为光火,她一直求饶,但嫖客很兴奋,最后鸡姆听到婷婷地惨叫声,赶忙跑进来阻止,她这才逃过一劫。
我让婷婷不要再等那个中国客人,笃定地跟她说:“他不会回来找你的。”
“他说过会再来,我相信他。”婷婷比我更笃定地反驳我。
婷婷离开时就像阿普那样,会对仰洛进行参拜,每一个接受过仰洛治疗的患者都会拜他,我早已见怪不怪,开了两瓶啤酒,递给仰洛一瓶,跟他吐槽婷婷有点傻,怎么会相信嫖客的话?
“你刚才不该那样说,她会伤心。”
“中国有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我是想让她早点放弃幻想,免得将来更伤心。”
“万一那个中国人真的回来找她呢?”
我没想到仰洛也这么单纯,被他一本正经的犯傻给逗笑了,但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是不掺一点杂质的纯粹和天真。
我不忍打破它,于是我妥协了,跟他说:“好吧,我刚才说话了,那个人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找婷婷了。”
仰洛的木屋没有床,也没有任何用于吃饭的餐具,我来的次数多了,就开始怀疑这座木屋根本不是仰洛的家,只是他收拾出来接纳伤患的临时诊所。
我喝口啤酒,把话题不经意间扯到仰洛的私生活,我问他平时住在哪儿?这个木头房子看上去可不像能睡觉的地方。
仰洛说他住在寺庙里。
“阿普跟我说你在庙里被叫作‘摩芝’,这是什么意思?”
仰洛没有说话,剥开一根香蕉递给我,虽然他没明说,但我觉得他是想用这根香蕉堵住我的嘴。
我又问他偐古寺庙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去过,但听很多偐古人说是极美丽的地方,比大型赌场还要金碧辉煌。
仰洛说寺庙跟屋子后面的大山差不多。
我当时以为仰洛要表达的意思是跟山峰一样雄伟,好奇地追问:“偐古和尚是不是都很有钱?我听说他们的佛珠都是镶金的。”
“嗯,但我没见过镶金的佛珠。”
“噢,那你为什么会住在庙里?任何人都能进去住吗?”
仰洛摇头:“只有被佛选中的人可以住在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