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像躺进一朵名为陆榕的云里,又像吸食了什么违禁品,浑身绷着的那股力都松懈下来,紧攥着的拳头放开了,他好似没了骨头,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喉咙里沉出一声叹息,垂头看着陆榕将安全带扣进卡槽里,几乎快要睡眼惺忪。
那只手迟迟没有离开,他却也昏昏然没有发现。直至陆榕紧紧箍住他的腰侧,鼻尖在脖颈上轻蹭过去,他才猛地打了个激灵,好似刚刚从朦胧的美梦中苏醒。
“临时标记也没有?”陆榕似乎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笑声低低震着他的耳朵。
林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和你有关系吗?”
“怎么和我没关系?”陆榕不依不饶地问,“他为什么不标记你?”
林致烦不胜烦,努力偏开头,想离陆榕远点,却发现自己已被安全带五花大绑在了副驾上。
“爽吗?”
“什么?”
“我说,”陆榕不笑了,“和宋绪明做爱爽吗?”
信息素中虚假的温柔与安抚被刺破了,像一个快速瘪下来的气球,从针孔簌簌地往外喷射暴力因子。独属于陆榕的冰冷香气暴露了真实面目,它原本就像是一块冰或是一线刀锋,与温柔从来搭不上边。林致感到自己被Apha的信息素扼住了咽喉,呼吸的权利刹那间被剥夺,他不自觉地抓着领子,双腿力地蹬了两下。
血液涌上头顶,他的脸应当已涨得通红。
“别那么生气啊,我不是有好好地帮你吗?”
陆榕伸臂揽过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挟持在臂弯里,而他力地倚靠着施暴者,只见眼前一阵白光闪过,还以为是自己失去意识前的幻视。
林致并没有晕过去,空气中有如实质的压迫感不知何时渐渐散去了。他恢复清明时,发觉脖子上火辣辣的,全是自己挠的红印;后背也被冷汗浸湿了,双腿还在时不时地颤抖。
鼓膜里轰隆隆的血液声淡去,听力慢慢回归正常。裁判的声音从遥远的前方传来,似乎在宣读规则,还有另一种声音,离他更近,好像是敲击键盘的轻响。
林致怔怔地侧过头,便看见陆榕单手握着手机,正在输入着什么。
他没有避开视线的意思,因此林致轻易便看清了,那是他和宋绪明的对话框。屏幕上赫然有张照片,照片里陆榕摘了墨镜,笑得光彩照人,而他靠在陆榕怀中,面色通红、表情痛苦,被闪光灯刺得睁不开眼,眼角还有可疑的泪光。
陆榕输入:“你家小朋友来看我比赛了。”
又发过去一行:“你不来?”
林致呆呆看了会儿屏幕,又看向陆榕。
“不用谢。”陆榕将手机往副驾一抛,扯过安全带扣上。林致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它,“你为什么……”
没有问出口的机会,哨音猝然在车队前方响起,下一秒他便被狠狠推到了椅背上。林致不懂什么几秒提速,只知道此时发动机突突的轰鸣比先前可怖得多,他们犹如离弦的箭射了出去,一股焦糊味充斥了林致的鼻腔,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排气管喷出的紫色火焰。
他从来不知道车能开成这样。
陆榕快速打着方向盘,仍在不断提速,许多辆车飞快地掠过车窗,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夜风从敞开的车窗涌进来,不复柔和,活像是冰冷的铁掌不断掴着他的脸。林致抬手捂住了脸,不去看前方恐怖的车况——那些改装车活像是疯了,在不算宽敞的道路上横冲直撞。
“不准耍赖,”陆榕提高了嗓音,显然相当兴奋,“看到前面那辆布加迪了吗?”
林致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了前方造型高调的红色超跑,它似乎是有意使坏,不断在他们车前左右扭摆。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你数十声,我把他别下去。”
林致没明白什么叫“别下去”,但眼前的状况不容多想,他鬼使神差地倒数起来。
“十,九,八……”
陆榕油门踩到死,猛打方向盘,轮胎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吱呀声,车身剧烈摇摆了几下,安全带勒得林致肋下生疼。
“七,六,五,四……”
后视镜几乎擦上了那辆布加迪的侧面,林致听到耳边传来车主骂骂咧咧的大喊,心脏不断冲撞着喉咙,他强忍着恐惧继续数。
“三,二……”
一阵呼啸的风声擦着他的耳尖过去,前路陡然宽敞起来,林致回头去看,只见红色布加迪在路上歪扭了几秒,最终冲下了公路,在草地上留下两道深刻的胎印。
“怎么样?”陆榕大笑。
林致双手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转回脑袋,面色苍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运动,是都活够了么?
他们的车径直驶上了松山的环山公路,这里的防护措施做得并不好,路旁的栏杆看上去年岁久远,似乎稍有擦碰便能撞出去,跌落到荒芜的山脚下。陆榕一圈圈往上开,仅仅到这里,赛程还未过半,他便已将大多数车手远远甩到了后面。
此时已没有刚开始的拥挤混乱,林致的脸色却愈发差起来。他们开得越来越高,鼓楼逐渐变成了小孩儿玩的积木大小,遥远的万家灯火像是棋盘上的点缀,原本应是极美的景色,林致却天生学不会欣赏,他只觉得自己快死在陆榕的车上。
山上草木茂盛,相当遮挡视线,而陆榕的每一次漂移都像要把他从车上甩出去。林致胃里翻腾着,什么赌约、什么交易,全抛到了脑后,只知道死死垂下汗涔涔的脸,紧攥着胸前的安全带,面上露出了赴死般决然而灰败的神情。
陆榕看了想笑,倒也没有再强求他抬头。他在又一次漂移过弯后,甩下了那道一直紧咬着他的银白色闪电,方茗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落到身后,再听不见。山路上一时只剩下他与另一辆纯黑色的、外观破破烂烂的改装车。
“喂!小Oga。”与他们并驾齐驱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张痞帅的脸,是刚刚那个穿皮夹克的Apha。林致不理他,他也没在意,迎着风又朝车里喊,“姓陆的,你踩三轮呢!”
陆榕一脚油门,林致差点被突如其来的推背感送出天外——他的屁股有那么几秒离开了座椅。下一秒,林致意识到他们已经开过了山顶,眼下正在朝山脚俯冲。
简直是类似于坐跳楼机的体验,林致或许是尖叫了,或许没有,他自己也搞不清,耳边只听见狂风刮过树木、擦过车身的巨响,以及陆榕那令人痛恨的低笑声,他似乎对于林致的惨状感到趣味颇浓。
鼓楼越来越近,他们出发的地方如今看起来竟那么陌生,许多人站在道路两侧,冲这边跳着脚、挥舞着手臂,甚至自发地喊起了陆榕的名字。
陆榕毫疑问地赢了。
林致坐在副驾上,浑身上下软得像面条,他好半天找不到正确发力的姿势。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外头倒是闹哄哄的,陆榕被围在人群之中,早就看不见了。陆榕扔给他的手机不知何时滑出了掌心,落到座位下方,他想去捡,却被安全带狠狠勒了一下胃。
“唔……”差点吐了。
有人拉开车门,三两下替他解开安全带,又拖着双腿虚软的他下了车,胳膊架在他的腋下,几乎是抱着他走。
“走了,开庆功宴。”
是那个青桔味的A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