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默环视四周,却见自己竟置身于原先去救曲岩与邱绪的山洞里。他身上伤得不轻,右边膝盖处被刺穿了,尖锐的树枝插在伤口里没拔出来,暂时止住了血。气息呼出时胸腔也一阵钝痛,大约是断了肋骨。
周遭除却那大半个人高的白狼外,只有他身下一堆枯藤败叶,和不远处的石壁。
曲默吞了口唾沫,伸出打颤的手轻轻抚在白狼头上,不可置信,以至于开口问道:“可是……你救了我?”
说罢,他又觉得自己好笑,竟跟一头狼说起话来了。
却不料那狼头却在曲默手心蹭了几蹭,白狼哈着热气,嘴里呜呜地发出些低嘶。而后从外面拖进来一只半大的鹿,放在曲默跟前,又献食似的用狼吻拱了拱。
曲默抬手在嘴角一捻,果然指头上掉落些许血渍干涸的碎屑来——鹿血壮阳,也难怪他会梦见那裸女。
曲默想着雪停了,吴仲辽约莫会派人去崖下寻他。他现在肋骨断了三根,怕断骨伤着腔内脏器,也不敢轻易挪动,可如若等不来吴仲辽的人,他便只得自己动身出山了。
少有人能坠崖逃生的,这处又还是白甲人关曲岩三人的山洞,搜救的人该是只会在崖下寻他,不会原路返回找到此处来。
他十有八九得靠自己走出去。
曲默隐隐觉得这头狼能通晓人性的,像是被人驯化了。
但白狼性喜寒,大多于山腰处出没,要捕获更是难事一桩,况且它身上一项圈二足枷,兽足上的利爪也锋利异常未曾修剪圆钝,又不似被人驯养的。
曲默心中稍稍生疑,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山还要另说,好赖先养足了精神再胡思乱想罢。
尽管那白狼一再“盛情邀请”,曲默还能没能吃下那带血的鹿肉,只喝了几口血止渴。
也不知白狼能不能听得懂,曲默只管说道:“我不饿。”
白狼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说来荒诞,曲默竟从它那灰蓝的眼睛里瞧出些许失落来。他也觉得自己怕是魔怔了,但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多谢你的好意,我真吃不下去生肉……”
他话落,白狼便叼起鹿颈将尸体从山洞里拖了出去。
半晌它又回来了,嘴里衔着两串坠有干果的树枝。
曲默想:不是这狼成精了,就是他从栈道上坠下来将脑子跌坏了。
但那干果吃在嘴里却实实在在的,不是幻觉。
曲默在傍晚时分醒来,夜里仍躺在那团枯藤上歇息。
曲默原以为那白狼夜里会走,然而他听了大半宿的风吹,半寐半醒间也睡不踏实,抬眼想瞧瞧天亮了没有,却看见那白狼一动不动地卧在洞口,像是在守着他似的。
洞口风更大,北风狂啸,将狼身上的毛发吹得顺了又逆。山间月光皎洁,照在那白狼身上,它一身雪白的兽毛映着那柔和的月光,像书中画着的护佑神兽似的。
曲默恍然间竟生出些许亲昵之感,他像是看见了多年以前,这白狼还是一头小兽的模样——一身灰色的胎毛还未褪去,喜欢打滚刨雪,经常叼着小主人的鞋埋在雪地里,同小主人在雪地里打闹……
他伸手朝白狼招了招手:“过来。”
白狼支着耳朵听见了,小跑过去偎在曲默身旁,伸出舌头舔舐着他的面颊。
曲默脸上被它舌头的肉刺刮得生疼,咯咯笑着,推开它:“你要舔掉我二两肉么?”
第二日,曲默是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吵醒的。
“这是不是那叫曲三的?”
“大约是,瞧瞧还穿着我们中营的甲衣呢!一准跑不了!”
“死了没有?”
“活得好好的,还喘气呢!”
“弄醒了问问不就知道了……”
“唉!小子,醒醒!”
曲默撑开沉重的眼皮,瞧见十四五个人围着他看,便知是寻他的人来了。
“你是中营那坠崖的?”
曲默颔首:“是。”他扶着胀痛的头,恍惚了一阵儿后,着眼一瞧却发觉洞里的白狼不见了,便出言问道:“狼呢?”
为首一人应道:“什么?”
“狼,一身白皮毛,大约到男子腰际那样高……”
“没见着。这山洞在山麓又在山阴,怎会有狼呢?再说你遇见狼还能有命活?”
曲默解释道:“我从栈道上跌下来,被那头狼救了性命。它这会儿该是出洞觅食去了,一会儿待它回来了,我向它道了别再回营地……”
他还没说完,周遭便响起一阵哄笑:“给狼道别?你别是摔傻了吧!”
曲默也不再辩解,他想找白狼给他叼来的干果枝子给这些人看,然而四下看了一圈,连昨夜地上的鹿血都消失的毫痕迹,更别说那树枝了。
尽管曲默坚持自己为白狼所救,但口说凭,他再三要求,这些人才答应等到午时再走。
可那头白狼再没有回来,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似的。
曲默也只得跟着回营地了。
回营之后,吴仲辽众人自是一番嘘寒问暖,但当他说起白狼,吴仲辽状似听得仔细,实则根本不信。只当他福大命大,从栈道上摔下去都能好胳膊好腿地回来。
曲默也不再提起此事。
后来他身上的伤好了之后,也曾又去那山洞寻觅,但终没有寻到一丝一毫踪迹。
他也疑惑,那天究竟是他遇见了白狼,还是他夜里起烧,做了一场虚缥缈的梦。
只是那日出雪山,他在众人的催促下烦不胜烦,只能跟着回去,他不曾看见的是——远处有一位女子,她只身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赤脚立于山崖之上。
那头白狼便在她身边半坐着。
她那双浅银灰色的眼瞳一直看着曲默,看着那一小撮人马愈行愈远,最后缩成了一点小小的黑。
“你说他会不会回来,回到我们身边?”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