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走出寝殿的时候，裴迎雪不见踪影，但殿门前站了一名女官，见他出来立刻向他福礼，语气恭敬道:
“这位公子，殿下有请。”
沈辞的视线落在女官身上。
女官姿态端正，神情恭谨，礼数比起之前的太监简直周到了数倍，沈辞也不意外，或者说他对这一遭早有预料。
他都跟裴迎雪在宫里胡来了几次，若真平安恙的出了宫，那才是怪事。
他也没问裴迎雪的去向，随口道了句有劳，便老实跟着女官离开。
这一次约见的地方不比前一次的随意，是明昭长公主处理事务的正殿，沈辞到时，她正坐在案前看奏折。
听到沈辞走近的脚步声，她也没有在意，直到女官开口。
“殿下，人已带到。”
明昭长公主没有分给沈辞半个眼神，她依然审阅着案上的奏折，语气冷淡的吩咐女官:“下去吧。”
女官依言退下。
沈辞能看的出来，那是一种十分不在意的态度，或者说，明昭长公主根本就不把他的存在放在眼里。
“沈辞镜，目前居于城南三巷街，几日前与一老者来到靖安，与大理寺卿李霈安是师兄弟，近日有意要进入顺天府做事。”明昭长公主说到这里，放下了奏折，抬眼朝着沈辞看过来。
那一眼众多复杂的情绪尽皆有知，然后在说道接下来的话时，却像阅尽千帆之后，只剩怅惘。
“却没想到阴差阳搭上了本公主的驸马，与其共度春宵，结下良缘。”
明昭长公主的唇边浮现一抹笑，明明是看着沈辞，视线却透过他，不知看向了何处。
“他说，他认定你了。”
毫不掩饰的讥讽从明昭长公主的脸上浮现，沈辞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倒不是在意明昭长公主将自己的情况打探的清清楚楚，毕竟他与师父的行踪，从进城开始就没有保密过。
他之所以觉得惊愕，是因为明昭长公主话中透出的深意。
他与裴迎雪接触不过几日，什么认定，私定终生，一见钟情，情之所钟什么的都是屁话，论是明昭长公主还是裴迎雪，这些人都是身处权利中心，拥有生杀大权的掌权者。
他们根本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真情实意，只有他们自己选择的信与不信。
所以，明昭长公主明知道裴迎雪在糊弄她，却还是接受了他的胡言乱语。
电光火石间，沈辞忽然明白了裴迎雪之前跟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裴迎雪说过，明昭长公主要的是他一个态度，是即使，他们之间因为感情问题分道扬镳，只要明昭长公主接受了裴迎雪将他抛出的这个饵，那么他们之间就不会发生冲突。
难怪裴迎雪会堂而皇之的把自己摆上明面，他这是笃定了明昭长公主会接受。
沈辞大概明白裴迎雪与明昭长公主，在这场赌博中妥协的态度，毕竟他们之间还有两个快要承认的两个孩子，总不可能真的【相爱相杀】。
想通这一切的沈辞有点语，他忽然发现，他这几日遭遇的一切看似复杂，其实不过就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家庭伦理剧。
不过与普通的家庭伦理剧不同的事，这场戏剧染上了权势，便充满了令人望而生畏的生死博弈。
沈辞不禁在心底由衷的赞叹一句，裴迎雪跟明昭长公主真不愧是夫妻。
裴迎雪明知道明昭长公主要置他裴家与死地，却还是为了那一丁点可能挣扎求生；
而明昭长公主明明迫于压力必须打压裴家，却又忌惮裴迎雪反咬一口，却又为了那唯一的可能而选择留对方一条生路。
只有他，这个不知情况忽然搀入其中的【外人】，说得好听，是一个契机。
说的不好听，就是他二人关系缓和的一个借口，一个台阶。
沈辞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脑海里突然回想起裴迎雪对他说过的话，他说是自己的出现让他看到了绝处逢生的契机，可对沈辞而言，这不是什么绝处逢生的契机，这于他而言，是从一个死局，陷入了另一个死局。
此局解。
见立于案前的沈辞垂眸半晌，闭口不言，明昭长公主埋在心中的郁气忽又散去。
她的目光在沈辞身上停留了许久，半晌轻叹了一声。
这叫沈辞镜的青年，约莫双十有了，相貌生的确实不，性子也出乎意料的沉稳，至少在面对她的故意为难时，并没有因为她的刁难而面露难色。
这倒显得她这一朝公主，咄咄逼人，小肚鸡肠。
可她又怎能没有意见呢。
裴迎雪待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对她却一直以礼相待，而与这青年不过相识几日，却告诉她，他此生只要这一人足矣。
她又如何能心甘。
思及至此，一股力感陡然传遍全身，若非大业风云诡谲，她又怎会与裴迎雪走到这一步。
她有时候会有一种冲动，她很想问裴迎雪，若他二人只是天下众生中的普通一对夫妻，他们会不会走上另一条夫妻和睦，共享天伦的路。
可这样的冲动在瞥见围绕皇城的高墙时，就被一道形的枷锁紧紧箍住。
身在皇家，注定没有自由身。
她现在还能护住裴迎雪，留裴家一线生机，是因为她手握监国之权，倘若她失去权利，她不仅保不住裴迎雪，甚至连她自己都会死葬身之地。
所以，她别选择。
她收回视线，将摆在奏折旁边的锦盒往沈辞的方向推去。
“这是满月散的解药，既然他要抽身，就抽的干干净净吧。”
明昭接受裴迎雪抛出的饵是一会儿，会不会利用这个饵做什么，那是另一回事儿，至于满月散，它的存在至今没有公布于众，明昭长公主却不在乎沈辞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她只是收回了自己所有外漏的情绪，语气恢复了开始的淡然，隐含警示道:
“告诉他，既然决定抽身，以后就别再掺尽任何一方势力，否则，本公主不会再顾念旧情。”
她这番话说的沈辞颇为诧异，她还以为明昭长公主会利用满月散来控制他，以便控制裴迎雪，没成想是他跟裴迎雪想多了。
听她的意思，竟是打算就这样彻底与裴迎雪断绝联系，这不得不让沈辞感到讶异。
而他的惊讶也让明昭长公主看在眼里，对此她有自己的解释。
沈辞走在皇宫通往外城的宫道上时，耳边还回荡着明昭长公主跟他说的话。
【你不用怀疑我别有居心，你既与李霈安师出同门，便应该知道而今各方势力都对天子之位虎视眈眈，而今成全你们，也是有事相托。
若是有朝一日，本宫不幸身陨，请你善待阿雪的骨肉。】
沈辞不明白，裴迎雪的骨肉哪里就需要他去善待了，他那个爹还能是个摆设吗？还是明昭长公主觉得，他就一定会跟裴迎雪扯上那层关系了？
不管是哪种都不可能啊，沈辞心中明明白白，明昭长公主的嘱托根本就是找了人。
而他根本不理解的是，明昭长公主在说这句话时，莫名让他感到了一种托孤的意思。
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