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是阴冷潮湿的,祁德镇是中国南方一个五线小城市的镇子,靠近海,每年冬天总会下点小雨。
今年不知为何,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了。
空中飘着蒙蒙细雨,顾言打着一把伞,坐在一辆颠簸在泥泞路上的牛车上。
今天下午顾言得知隔了几个村之外的外婆突然去世了,傍晚舅舅就开了牛车来接顾言。
刺入骨髓的寒风一吹,顾言边在心里骂娘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牙齿直打颤。
深一坑浅一坑的黄泥土路本就不好走,再加上下雨,车轮打滑,顾言都怕一个不小心牛车就给翻了。
好不容易到了外婆家,顾言差点被颠吐了,是的,他晕车了,晕的牛车。
下雨总是不方便的,屋子外面已经搭好了塑料大棚,棚下摆了长桌,亲戚们、村里的人,该来的也都来帮忙了。
顾言在很多年前就经历过这种事了,整个丧事的流程他很清楚。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他都知道。
顾言的父母外出打工,在回程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去世。那年他才十七岁。
那天刚好是他参加高考的日子,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高考失利,过了考上大学的机会。
老师朋友让他复读,他却决定辍学,年仅十七的他背上行囊,独自远走他乡,前往外地打工。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家。
进到屋里,顾言就听到了哭泣声,是大姑二姑和舅妈。
旁边还有几个表弟表妹,年纪较小的还不懂这些,但看见大人们哭也知道是发生了不好的事,一个个垂着头不说话。
外婆的离世并没有让顾言感到悲痛欲绝,自从母亲去世后就没有来往了,感情也就没有多深。
但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那也是一个亲人的离开。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农村的丧事是要请师傅念经跳大神的,身穿奇怪的袍子,戴着可怖的鬼面具,一跳就是一整晚。
忙到后半夜顾言其实已经很困了,上下眼皮直打架,但也只能强撑着。
第二天早上,就该将逝者下葬了。
这天儿还在不停的飘着雨,阴沉的天气让本就沉重的葬礼显得更加压抑。
百米长的丧队里,抬棺的,念经的,敲打的,撒纸钱的,点炮的,哭嚎声不断,一跪一拜一炮响,直至逝者入土安息。
从山里回来已经是中午的事了,顾言想直接回家去的,反正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到他了。但舅舅舅妈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住上两天再回去,说和弟弟妹妹们联络联络感情,他们都想着要和哥哥玩呢。
顾言想的是,也没多少感情吧?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何况年龄差也不小,都说三年一代沟,他们可差了好几条沟。
最后实在拗不过他们的劝说,没办法,顾言只得留下了。
留下来的第二天,顾言实在聊,就到村里逛了逛,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顾言就沿着村子溜了一圈。
算起来,自从母亲去世后,顾言已经有六年多没来过这里了。
六年的时间,变化真的挺大的。环境的变化,人的变化。
长大的长大,老去的老去,一些人离去,又会有新的生命诞生。
顾言走着走着就到了村边的小河边,看见这条小河,不由想起小的时候经常跟着表兄弟们到河里游泳,捉鱼摸虾偷果子吃,那时候可没少挨大人的揍。
陷入回忆入了神,顾言一时没注意到此时正有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草丛里发出稀稀嗦嗦的声音,顾言被这动静拉回了思绪。
他朝四周望了望,看见在离自己后方不远处的草丛里躲着个人。
说是躲着的,其实也就是蹲在草丛旁,用两根树枝遮住脸,身子也不知道藏起来,颇有掩耳盗铃的气势。顾言见了莫名想笑,抬腿就要走过去。
“谁在那儿?”
草丛里的人正觉得自己的隐藏技术好而沾沾自喜,结果看见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的顾言,瞬间就慌了,嘴里念叨着,“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顾言走到离那人还剩几步远时就停了下来,又问了一遍那人是谁。
那人听不见似的,一个劲儿的说“看不见看不见”,还不放弃似的用那两根树枝把自己的脸捂更严实些。
顾言内心语。
但顾言不死心,第三次问那人是谁。回答他的仍然是“看不见看不见”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八成是个傻子吧?
顾言走到那人身边,想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手碰上了那人的肩膀。
“啊!”那人突然出声喊了一嗓子。
顾言被这一声啊吓了一跳,刚想说点什么,“你…”
蹲着的人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跑,拖鞋还跑掉了一只。
顾言:……
这人当自己是白雪公主吗?人家掉水晶鞋,你掉拖鞋也就算了,还不是完整的一只。
顾言看着地上只剩前半截的拖鞋,内心再次语。
第二天,顾言遛着遛着,又遛到了河边,没想到的是,那“傻子”还在那儿。
这次傻子没躲起来,而是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的手……上的发糕。
傻子脚上又穿上了昨天掉的拖鞋,可能是回来捡鞋的,刚好碰上了顾言。
衣服还是昨天那件,脏得不能再看。头发乱糟糟的,跟个鸡窝似的。脸也沾满了泥土,总之全身上下都是脏的,只有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是干净的。
顾言就没见过有人的眼白这么白的,眼珠子又这么黑,当他死死盯着你的时候,乍一看挺吓人,但仔细看了之后又觉得特别澄澈透亮,太亮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太聊了,也可能是面前这人眼睛瞪得死大的样子实在有趣,让人想逗一逗他。
“过来。”顾言伸出食指朝对面勾了勾。
那人不动,可顾言能清楚的看见他吞咽口水的动作。顾言勾起嘴角笑了笑,逗弄的心思更重了。
“想不想吃?”顾言把拿着发糕的手伸出来,“想吃自己过来拿。”
傻子不动,抿了抿嘴角,吞口水的动作更频繁了。明明很想吃却又纠结,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莫名的让人觉得可爱。
顾言揪下一小块发糕,放进嘴里嚼了嚼,诱惑般的说道:“哇!这个发糕好好吃啊!又香又甜!”
说完还闭上眼睛,极具表演极其夸张的发出一声喟叹:“嗯~~~”
果然,对面的人脚步松动,缓慢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见状,顾言再接再厉,用小孩子都不相信的演技将手上的发糕夸得跟天上有地上的美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