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山世外阁
“秦老,我可是跑死了两匹马,才把这女娃娃给带回来的,这回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一个身穿灰蓝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一屁股跃上靠近窗台的书案上,顺手拿起腰间的酒囊咕噜咕噜的往嘴里倒了一大口,才舒服地瞥了眼正在床边忙碌的白须老者。
“哼!就你事多!”
只见白须老者虽然口中嫌弃,却还是打开针匣,从匣子里取出一根银针,放在旁边的烛火上烤了烤,便侧身开始帮床上的女娃娃施针。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女娃娃,正是跌入悬崖已然重伤昏迷的牧楠北。
过了一阵,白须老者眉头稍蹙,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娃娃,微微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样了?”灰蓝衣袍的中年男子看到白须老者的神态不由问道。
“方才老夫已经为她施了一息针,如今也只能暂时保她一息尚存,能不能醒过来还得全凭她自己的意志!”
“怎么?竟然连一息针也没有把握?秦老的医术精湛,在这世间已是难逢对手。如果连个女娃娃都救不活,你这“诡毒秦医”的招牌......恐怕以后就只剩“诡毒”二字了。”灰蓝衣袍的中年男子大笑了一声,又拿起腰间的酒囊灌了一大口。
“非是老夫救她不活,只是这女娃娃自己不肯醒来,我又能如何?”白须老者瞪了眼灰蓝衣袍的中年男子奈道。
“自己不肯醒来?这又是为何?”中年男子疑惑道:“我只见过人求生,还没听过人求死的。”
“老夫怎知为何?这女娃娃小小年纪却全生念,死志甚坚。想是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磨难,才会一心求死吧。老夫的一息针,也只能保她三天脉息,若是她还不肯醒来,老夫也能为力了。”白须老者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背着手默默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个女娃娃长得这么俊,若是就这样死了,当真可惜啊!"灰蓝衣袍的中年男子又灌了口酒,自言自语地叹息道。
牧楠北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她记得自己从悬崖上掉下来之时,突然远处飘来浓浓的迷雾,之后她便没了知觉,当她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她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摆设,直到看见书案旁边放着的那具小木马,她方欣喜地确认这是自己的房间,因为这具木马是三哥哥雕给她的生辰礼。她迫不及待的掀起锦衾下床跑到门边,就朝着檐廊的左右两边着急的喊道“香儿,香儿你在哪儿?可是,”整个“伊北阁”空空荡荡,一个下人也不见。见人回应,她慌乱地跑过抄手游廊往阿爹阿娘的厢房狂奔,终于到了熟悉的厢房门口,她一把推开房门“阿爹阿娘……”寝室里一片死寂“阿爹阿娘,小北回来了,你们在哪儿?”没能如愿见到爹娘,她心慌意乱。转念一想或许他们在前厅招待客人呢?府里平日里总有阿爹的同僚和上京城里的世家送上拜帖,过府来访。她便又转身往前厅跑去,终于在经过后院的园子时,见着了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香儿。眼眶一热,满心欢喜地跑到香儿面前想拥抱她“香儿……”却发现香儿的身体如影子一般穿过她,朝她身后走去,抬头焦急地喊道。
“小姐,我刚看到宫里来圣旨了,将军和夫人正在前厅接待呢,说不定又要打仗了。”
“走,咱们也去看看。”
“不行的小姐,将军吩咐过,今天要是您这箭再射不中靶,就哪儿也不准去!”
“没事的,我们偷偷去,阿爹不会发现的,再说了就算阿爹知道了,不是还有阿娘护着嘛,阿爹最怕阿娘了”
她顺着香儿的视线抬头看去,当看到树上那个明眸皓齿,灵气娇俏的小女孩时,心里一颤——三年前的自己!圣旨?这是阿爹出征的前一天。不行,不能去!她要去阻止阿爹,不能让阿爹去前线!她转头就往前厅跑去,因为太过惊恐路上摔倒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跑到前厅就见阿爹已经领着阿娘还有哥哥们跪在一个身着茶驼色花衣的太监面前正准备接旨。她果断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就想把圣旨拍落,“阿爹,不要接……”抬起的手却直直穿过圣旨。
“微臣接旨!”阿爹接过圣旨站起身来“还劳烦大监秉明圣上,牧家军上下定不负天恩,驱击敌寇,收复三城!”
“将军赤胆忠心,圣上甚是倚重。咱家一定代为秉明,还望将军能早日凯旋!那咱家这就回去复旨了。”
“大监慢走!”
“将军留步!”
见根本阻止不了阿爹,心下酸苦,遂跪行着在阿娘和三个哥哥之间轮番磕头,磕得很大声。她说服自已,说不定只要头磕得够响,阿娘他们就能听到了,阿爹就不会带兵出征了。
“阿娘,您快跟阿爹说,不要去,不要去好不好?大哥哥,你不要去,也不要二哥哥和三哥哥去,你们快阻止阿爹,你们不要丢下小北,我不要你们去,你们都别去好不好?”
她心急如焚,磕头如撞钟,奈何声音都哭哑了,阿娘和哥哥们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最后她只能呆呆地跪坐在地板上,心中却犹如秋日的落叶萧瑟凄凉。原来她论如何挣扎都没有用,阿爹阿娘他们都听不到。她力地闭上双眼了任由眼泪从眼角淌落,突然呼吸一窒,天旋地转。人已身在一个古香古色的厢房里,她慌乱的站起来,想看清身在何处?待她看到窗台外随风微微晃动的秋千之时,才知道又回到“伊北阁”自已的房间里了,这架秋千是大哥哥和二哥哥专门绑来哄她开心的,生怕她被阿爹禁足时会聊郁闷。绑秋千的绳子系了很多各种颜色的彩带,二哥哥说:坐在上面荡起来,彩带随风飘扬就如同仙女下凡,与我们家小北最是般配了。正当她出神之际,寝室里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小北,明日阿爹阿娘就要和羲儿、聿儿,瑾儿一同出征了。”
她循着声音走到寝室,看见阿爹坐在她的床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她”的头顶。双目慈爱的看着床上的人儿正在自言自语。
“阿爹也不知道此去多久方归,或许归来后我们家小北就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小北在家要乖乖听良叔的话,好生跟着吴先生读书认字,习武练箭。唉!阿爹又何尝不知习武辛苦,数九寒冬阿爹也是从小这么过来的。你身为女儿身,阿爹虽心中不舍,可我镇国将军府毕竟有别于其他的武将文官。若是日后阿爹阿娘不在了,今日的辛苦便是他日你安身立命的本事。唯有如此你才能保护好自己,也只有这样为父也才能安心。”
以前的阿爹总是因为她不听话跟她生气。唯有一次她受了风寒三天三夜卧床不起,他也是这般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温柔地哄她喝药。眼前的情景,就像有数根针同时戳在她心窝上,疼,好疼!
她慢慢的走到阿爹身边,坐在他对面的在床沿上,抬起手隔空抚摸着阿爹那张如刀斧刻画出来刚菱分明的容颜,手指描过阿爹浓密的剑眉,眼角深深的细纹,高挺端正的鼻梁,微微弯起嘴唇,还有长着胡渣的下巴。以前阿爹总会把她抱在怀里,故意用胡渣蹭她的小脸,直到她咯咯咯地笑着躲开。每每这样阿爹就会爽朗地大笑!她一点一点的描绘着阿爹的模样,她要把阿爹的模样一点一点地刻进骨子里,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她哽咽道:“阿爹,小北下辈子还要做阿爹的女儿。”
这时一阵风吹来,阿爹的身上像是罩上了一层薄纱。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模糊,很快就如同烟尘一般消逝不见了。
她惊慌地伸出手,想要抱住那一缕逐渐消失的残影,身子却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不要,别走!阿爹别走!别丢下小北!”泪水霎时盈满眼眶。
“小北,不哭!答应阿爹要好好的活着。阿爹会在天上看着你,一直守护着你。别怕,孩子!”阿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