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活了」
打下这四个字后，邺渶丢下手机，颓然地坐着床边大脑空白地望着天花板。秋天下午五点，阴暗的卧室窗帘紧闭，在这小得只容得下一张床、桌椅和垃圾桶的小屋里，杂乱地堆放着他的衣物，加上厕所的活动空间，落脚处只够走七步。
手机很快“叮”地一声，他沉默地等了两秒，然后点开。
和这个名叫“白开水”的网友聊了一年，互相都已了解脾性，邺渶很清楚，当他做出不想活的决定时，对方一定会回应，说着类似“走吧，一起”之类的话。
白开水是26岁的他在约死群加的网友，能进那个群，没有人是开玩笑的。然而收到的回复是：
「你那些BL书怎么办？」
邺渶沉郁的心情难得浮躁起来，他发了个怒气的表情，回：
「早就扔了」
「不怕被人看见？难道是深更半夜悄悄扔的吗？」
「是啊还戴着口罩帽子扔的问那么多干嘛」
「可惜，我一直想看，你又不肯借。」
邺渶盯着这段字，烦躁的心情稍微冷静了下来。加了好友后，他和对方语音过三次，互相大倒苦水谈过人生的苦闷，知道也是年龄相仿的年轻男性。
对方的性取向他不清楚，但当他透露自己会看BL书和动漫画时，对方表现得很正常，说因为没有恋爱过所以尊重且不反感。这让邺渶以为对方是个看破尘世的僧人，对人间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
邺渶是想恋爱的，倒不如说，他纯粹是想有个伴侣，可看了很多BL书之后，反而把幻想带进了现实，变得既不喜欢现实的女性，也不喜欢现实的男性——每次手冲的时候，他想象的都是纸片人。纸片人多么美好，加上职场遭遇的烦心事，长此以往，他逐渐觉得现实人所具备的一切性欲，都恶心至极。
扭头看向枕头下显露的书角，邺渶犹豫着打下：
「我还留了一本是口袋漫画没舍得你要的话」
但是他没有发出去。删掉之后，他改成：
「说好一起死的死不死」
「那约个时间。」
「我希望是今天」
「今天不行，我房子都没退。」
「我也没退东西也没扔完懒得弄」
「这样吧，我们今天见面。」
邺渶看到对话发来的见面邀请，迟疑了很久。
约死群网友见面，就意味着下定决心终结。明明前面说今天不行，却又约今天见面，什么意思？还是决定了今天放弃所有的一切吗？
而且，约时间一起死一般都是约几天之后，因为考虑到对方在不同的城市，路程可能会远。
「今天见面？你在哪个城市」
「和你一样在卡特市。」
「？你怎么知道我也在卡特」
「你资料展示上写的，我也想找同城，就加了。」
「？所以你一直知道却不说？」
「对不起。但你也没问。」
「算了挑哪里最高的那座大厦不行安保太严格得找个安静的地方」
「欢乐餐厅吧。」
「？怎么是去吃饭？」
「吃饱饭好上路。」
就这样决定好晚上七点餐厅见，邺渶重重地舒了口气。他又仰头看着被刷得洁白瑕的天花板，感觉心里那颗大石头稍微沉了一下，像是解脱，又像是忐忑。
终于要结束了，这炒蛋的人生。他想。
临走前，邺渶还是好好收拾了下小屋，难得扫了地又拖了两遍。他选了自己最喜欢的白T恤和休闲裤穿上，把其他衣服全部装进事先买好的蓝色编织袋里；被褥和床单枕头叠起来收纳在买时没丢的大袋子；所有不要的东西都扔进另一个红色编织袋里，打了个死结，拿起留在书桌书桌上的便签条和笔，写下“垃圾”，贴好。
想了想，又写了一张纸条。
「再见，世界」
做完这些，只需不到一个小时。
本来手机也想扔，但路上需要消费，他没纸币，只能带着。没舍得扔的那本口袋漫画书还在空床上，他看向已经打死结的红色编织袋，犹豫了一下，揣进兜里。
也许吃饭的时候话可说，可以拿漫画说上几句。
他这样猜想，最后扫视这个住了五年的几平米小单间，确定已经收拾干净，关好水电，把钥匙留在了桌上，拉开窗帘看了眼暮色和死气沉沉的楼栋，平静地合上了门。
欢乐餐厅是一家中档靠上的中式餐厅，距离邺渶的住所一个小时地铁，按照平时习惯，他提前十分钟到达，发消息问白开水，对方却说已经预约了二号桌，正在等他。
走进去，二号桌坐着一位年轻人，乍一看，应该是刚毕业没多久。邺渶进门后，对方就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露出笑脸，这让他感到有些不适。
他走近，问：“白开水？”
“是我。你是夜莺吧。”年轻人笑着说。
虽然和之前语音时候听的声音有点差别，但毕竟设备会有误差，他确实听出来这就是那个白开水。只不过，现在这气氛一时欢快起来，反而让他郁闷的心情更加烦躁。
邺渶沉默地坐下，看着菜单：“先说好，我不请客。”
他有存款，但不多，可以维持两年的生存。但临死之前他不想再虚伪做作，用职场那一套阿谀奉承、用中国人的客套热情来对待有着同样念头奔赴终点的人。
白开水笑了：“我也这么打算。”
点了两个喜欢的家常便饭，受到周围的美食香气影响，邺渶稍微轻松了些。
“不多点一些？”白开水像个老友问。
“吃不完。”
等菜上的过程，邺渶以为会很沉默，但白开水一直在没话找话，没让气氛尴尬起来，他们俩反而不像第一次见面的人，倒像是多年未聚的同学。
才认识一年的网友，第一次“奔现”，就能这样相谈甚欢——虽然欢也欢不到哪去——不得不说，白开水实在健谈。
从外貌看，对方五官端正，笑起来柔和阳光，这样的男生必定会有追求者；从衣着看，亮眼的橙色T恤，手腕系着五彩腕带，气质上明显透着热爱锻炼；谈吐更是活泼热忱。这样一个健谈的人，居然和他一样有寻死的想法，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对了，我的名字叫白恺杉。”说着说着，白开水自我介绍道，“白开水的白，心山己的恺，我打给你吧，喏，就是这个恺字。杉树的杉。”
“一定要说真名吗？”菜齐了，邺渶先尝一口蒜蓉椒丝。
“你不想说吗？”
“不想。”邺渶咽了口饭，看对方偏了下头望向别处。只是两秒的沉默，就让善于读懂空气的他改口了：“我叫邺渶。我发给你。”
“和你的昵称发音一样。”白恺杉看了眼消息框，又看回邺渶的眼。
这个眼神一直带笑，但邺渶不喜欢与他人对视。他埋头吃饭：“你不是说想看书吗，我留了一本，虽然不是小黄书……一会儿给你翻一翻，然后我找个地方扔了。”
“现在给我看吧。”
“现在吃饭啊。”
“我想现在就看。”
邺渶叹了口气，他放下筷子，看了眼周围的客人，没有坐得近的，于是拿出口袋漫画递过去，嘟囔道：“你是没看过吗？这么着急。”
白恺杉笑眯眯地接过，大大方方地翻开第一页，竟真的慢悠悠开始。
见对方这么认真，邺渶也不自觉推荐起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小故事，很轻松。不介意我剧透吧。”
“嗯。”白恺杉左手拿书右手夹菜送嘴里，目光从书上移开看了他一眼，“我想听你说。”
“你别看开头他们是分离的，结局他们在一块了。”
“嗯。”
“前几页有个前女友登场，不用太在意，后面再没出现过了。”
“嗯。”
“这个漫画还有一个好的地方就是，作者就是不画谁攻谁受。”
“嗯。”
“还有……”
“什么攻？……受？是什么意思啊？”白恺杉突然放下漫画书和筷子，疑惑地看着他。
“别那么大声。”邺渶扫了眼周围，人注意到他们。他压低声音，咳了咳，说道：“就是……1和0，你听过吧。”
“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