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恰好需要这种恭维。那些年轻人会爱上兰尔加娜不是没有原因的。
马车登上了崎岖的乡间小路,一簇簇他叫不上名字的杂草拘束地生长着,和自己的同伴争夺阳光和水分。野生的毛地黄已经枯萎了大半,它们的花期仅有一个月。金盏花则抬起了头,少部分仍吐出了颜色艳丽的花蕊,其他的已结出果实。秋季的帕其蒙特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喜悦的人是负责收税的税务官,而不是在田里劳作、忙着囤积过冬物品的农民。埃德蒙抬起头,看到了天边绵延不绝的安庭山脉,翠绿的山弧线完美,犹如卧在地上的女人的胴体。
普拉托庄园就矗立在一片平坦的原野中,被矮小的灌木包围着。它的占地面积还没有鲁费尔德庄园的一半大。一条小溪从庄园外淌过,翻过长满藤蔓的围墙就可以看到它两岸上的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普拉托宅邸造型古朴典雅,与暴发户的审美一点儿也不沾边。加上顶层的天台,它一共有四层。兰尔加娜带着极大的兴致为他介绍道,一楼是用来会客的,仆人则住在“楼下”,二楼是主人的房间,还有一间用来娱乐的大客厅。爱丽丝夫人和她的丈夫的画像被挂在了走廊中。一排排摆放整齐的花瓶被搁在栏杆上。仆人们坚持天天为里面的花朵换水。三楼负责堆放许久不用的杂物。谈到这里时,兰尔加娜露出了一个稍显愧疚的微笑。她说自己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办公室里尽是她从各地买回来的小玩意,大小不一的珠宝盒占据了实心木柜的抽屉,来自东洋的瓷娃娃站在柜子的最顶层,笑眯眯地看着所有进入房间的人。
“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吗?”埃德蒙有点儿感兴趣了。为了攒钱,他不能挥霍太多,但他还是相当钟爱设计独特的玻璃摆件和用来计时的金色沙漏。“等你到了就知道了,我一件一件地拿给你看。”兰尔加娜对他眨眨眼,她谨慎地伸出手,握住了埃德蒙的指尖。
他愣了愣,终究没有像之前那样甩开她。兰尔加娜的手非常温暖,指甲也被修剪得圆润整洁,看不到一点儿藏在缝隙里的污泥。得到了埃德蒙的许可,她得寸进尺,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皮肤。埃德蒙这才微微地动了一下,他不太适应别人的触碰,就算兰尔加娜是他的女友,他也会感到不适,毕竟他们依旧是陌生人。
马车终于钻进了铁门。兰尔加娜率先跳下车,她理了理被压出褶皱的裙摆,回头向埃德蒙伸出手。他倒是固执地撑着手杖,平稳地走下来。兰尔加娜拉住他,绕路带他走隐蔽的后门。“小薇在那里等我们,从后门去饭厅更近一点儿。”
薇尔莱特比他想的还要年轻许多,她把头发全部兜在白色的纱布里,一身女仆装抹去了她的特质。显然,她就是那种做女佣做惯了的人,坚信自己的命运止步于此,不会再有其他变数了。她先是向兰尔加娜问好,告诉她餐桌已收拾妥当,就等她和莫兰迪先生了。接着,她主动地和他搭话,询问他需不需要脱下大衣。埃德蒙摇摇头,跟着兰离开了昏暗的小道。这条甬道也许和仆人们居住的地方挨得很近,因为他可以听见餐具互相碰撞的声音、年轻人咳嗽的声音,以及拖拽桌椅的声音。通道的尽头就是明亮的大厅。蜡烛在圆形的烛台中缓缓燃烧,滑落的蜡油犹如晶莹的泪滴。长长的餐桌一般会用来接待客人,由于客人只有他一位,厨房制作的菜品不算多。“也许我们应该讨论一下你喜欢吃什么,”兰尔加娜若有所思,“真怕我招待不周!”
埃德蒙扫了一眼桌上的卤肉酱和堆得高高的松饼,“甜的东西就不用了,我只能吃水果蛋糕,不加巧克力的那种。”半只烤得恰到好处的母鸡被端上餐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埃德蒙尝了一口奶油蘑菇汤。厨娘一定是个极其擅长煮汤的人。
餐桌上的气氛十分闲散,仆人们甚至能在服侍的间隙中漫不经心地聊天。埃德蒙细细咀嚼嘴里的食物,集中注意力听他们说的话。
“最近不是社交季,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张餐桌了。”
“兰总是喜欢去楼下和我们吃饭,佩科拉夫人提了好几次,她也不听。”
“我倒是觉得她挺可爱的,没把我们当下人看。”
“那叫恩威并施,你也瞧见她对卢卡斯和珍妮特的态度了。他们俩躲在阁楼里偷情,被接待女仆发现了。可怜的家伙!她才十七岁。兰直接把这对情人赶出了庄园,一点儿时间也不给他们留。”
挺有趣的,埃德蒙想。从没有贵族愿意屈尊去楼下用餐,兰是个例外。这真是太……古怪了。楼下的区域是与楼上不沾边的另一个世界,数十名仆人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品尝主人吃剩的美食,厨娘在围裙上擦净沾满面粉的手,端着几盘牛奶布丁走进来。兰毫不介意地挤在他们的中间,用调羹捅盘子里的浆糊,直到粉红色的草莓汁从布丁里涌出来。想到这个画面的埃德蒙差点被呛到。他发现,这些事的确非常怪异,但一放到兰尔加娜的身上,就会变得合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