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随明白楚怀远其实是很忙的,只不过他总是挤出时间为季随做这做那,好像季随的那些琐事才是他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楚怀远没出现的那些日子,季随反而觉得解脱。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奇怪,过去楚怀远总不搭理他,季随就极力在楚怀远面前降低他的存在感。他每次被迫和楚家人一起同桌吃饭的时候,只低头慢慢地扒拉面前的一道菜,等到其他人都吃完才敢走,这种行为让楚怀远他爸误以为季随很爱吃西红柿炒蛋,愣是让保姆连做了一周。
季随在基地待了这么久,也没再见到那位和蔼的继父,楚怀远也没提,想来他大概是死了。季随还是有些许难受,他真正的父亲只给他留下了痛苦的回忆,这位半路出现的继父反而更称职,温柔敦厚,总是为他设身处地着想。
那一次季随从学校请假回来取东西,就看见书房的门虚掩着,隐隐约约传出楚怀远和继父的话语声,音调渐高。他只好悄声息地摸进自己的房间,拿了东西就准备走。季随走到客厅刚好撞见那个向来和善的继父追上了已经来到书房门口的楚怀远,未曾见过的面红耳赤,两个人厉声争论,吵得不可开交,言辞激烈,分贝大到让旁边摆着花瓶都在微微震动。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你不接受也得接受!”继父的嗓门变大。
“她是不是我妈我不管!季随休想做我弟弟!”
季随听到那些话,木然地想自己只是个给人添麻烦的拖油瓶,本来就不该赖在这里。
“你也该试着接受……”
继父的手紧紧捏着红木的护栏,声音又和缓了一些,他皱起眉头努力劝诫儿子,话说到一半扭头就看到了底下站着的季随。
季随对上他的视线,努力把自己沮丧万分的心情遮掩住,说到底他心里还是舍不得离开的。
“小随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生病了?”继父有些局促地问。
“我忘了个东西回来拿。”季随连忙说,为了缓解气氛还扬了扬手里的作业本。
楚怀远瞥了他一眼,表情冷峻,直接转身就回房间了。
“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吧。”继父干巴巴地说。
季随坐在副驾驶坐上,一路上也没说话,继父看着他安静的模样,主动解释了起来。
“我和你妈准备复婚,我想让你也入了我们家的户籍。”
“为什么要突然复婚?”季随觉得他对母亲的照顾已经是远远超出本分了。
“我和你妈都认识多少年了,兜兜转转,还是得一起过日子。”继父的话语里有一些惋惜。
季随再次默不作声。
“你别把你哥的话放在心里,他现在在气头上。”继父小心翼翼地接着说。
“楚叔叔,我不想改姓。我……你也知道,我爸就我这一个孩子。”季随努力让自己的话不那么伤人,他不想再因为自己激起什么争执了。
“我也是提一下,没别的意思,你觉得不用就不改,我不强迫你。”
“祝你们结婚快乐。”季随想这下子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来到末世,他和楚怀远却戏剧性地成为了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楚怀远那些反抗都变成了笑话。他们的互动更是朝着怪异的方向开始变质,季随记得那些恍惚间的亲密,远远超出纲常伦理。一切都源于过去种下的种子,在后来误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了。
“等下有个宴会,记得过来吃饭。”楚怀远再次敲响了季随的房门,只说了这么件事。他简短地交代完时间地点,就很干脆地走了,都没有看季随的反应。楚怀远总是这个样子,季随很难从他的表现里看出什么端倪。
季随想着出席宴会自己应该穿的庄重点,把所有衣服都扔出来看,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最后他只换上了刚洗过的一件衣服,至少格外干净。
之前楚家举办宴会的时候,季随很老实地躲在自己的房间,一点动静都不会出,作为母亲背叛家庭的证据,他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一直都是如鲠在喉。
院子里被好好地布置了一通,傍晚阳光暴晒过的青草味中还混着几缕幽香。季随找了一下,旁边果然摆着好几盆水仙,花茎养得高壮,培育者一定费了不少心思,淡黄的花蕊在洁白的花瓣间吐露出香味。不少人还在忙前忙后,把许久才搬出来用的桌子铺上精致的桌布,菜品和饮料有层次摆上去。
季随想这次的客人应该很重要,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楚怀远早早地守着旁边盯着入口,看着季随过来才动身迎接他,拉起他的手要进去。
唐哲也刚好从转角处拐了过来,他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到了楚怀远身边连招呼都打得很随意,还没有季随一个蹭饭的人来得认真。
那天季随听完那番话,半天都没回答,唐哲也立刻说,“开个玩笑。”
他嘻嘻哈哈一通,他们的关系又恢复成往常。
这件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推开宴会厅的大门,楚怀远侧过去对唐哲也说:“宋凌齐就是那边派过来的代表。”
屋里的陈设更加讲究,颇有点金碧辉煌的感觉了,长桌旁已经坐了不少陌生面孔,一颗金灿灿的脑袋在其中分外显眼。
唐哲也顺着楚怀远的视线看到不久前见过的那张脸,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宋凌齐本来努力规矩地坐着,挺直腰板,想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一见被楚怀远牵进来的季随就瞪大了眼睛,注意到走到楚怀远左边的唐哲也赶紧低头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表情。
从门口到中间不算多长的距离,宋凌齐没忍住一个劲地瞅,眼光在三个人身上来回打转。
“这是季随。”落座之后,楚怀远介绍了一下。季随就坐在楚怀远的身边,神色自若地向宋凌齐点头。
“这是唐哲也,后续的事情他会和你细谈。”楚怀远接着说。
“我们向来热情好客。”唐哲也的笑里都是善意,拉开椅子就在宋凌齐的旁边坐下了。
季随是真的有些饿了,这场宴会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默默地拿东西,完全没注意别人的反应,楚怀远特地把小番茄从旁边端给他,季随只挑了一颗吃进了嘴里。
“你!”宋凌齐一整晚都被唐哲也缠着,想说的的话全被他堵了回去。
“怎么了?我们力求让您宾至如归,有什么不满意的您说,我立刻让人下去改。”唐哲也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敬意。
“你别烦我啊!”宋凌齐完全不管手下人的提醒,没礼貌地大吼,“离我远点!”
“这可不行,我们不好好熟悉一下接下来怎么谈合作呢?”
“宋凌齐……很出名?”季随很快就有些饱了,问道。
“他爸很出名。”楚怀远回答完,拿起纸巾擦了擦他的嘴,多余的事情一个字都不透露了。
季随也没再问,待了一会就走了。
宋凌齐一行人估计要在基地待上一段时间,季随感觉应该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宋凌齐在故意和他偶遇,宋凌齐的手段很不高明,欲盖弥彰后就更明显了。
季随从盛放的紫藤花下走过,长而结实的藤蔓仔细地缠绕在纳凉的支架上,阳光在翠绿的叶片荡漾出光圈再溅到季随素白的肌肤上,消瘦的肩胛骨随着他的脚步缓缓起落,褐色的头发被微风吹拂到耳后,身体在光线的明暗变化中规律地摆动,这时候宋凌齐也很凑巧地从路的那一头走过来,眼睛偷偷地看,又转头向四周张望,趾高气昂地从季随身边路过。
可没过一会,他又和季随偶遇在下一个地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基地里的路是个闭环。
“他爸是南部基地那边的领袖,一个神经病而已,他想联合所有异能者,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谁理他啊。”还是唐哲也解释的更加清楚。
“联合吗?其实也未尝不是好事。”季随有些天真地想人类为什么不能团结一心共度危机?
“得了吧,他只不过是想自己一统天下当皇帝罢了,那个救世主的消息一出,他觉得自己的地位被威胁了,这不是赶紧过来和我们结盟了。”
“你们这些异能者还真是一个德行。”季随奈地说。
“你可别一棍子打死啊,我才……”唐哲也听到动静,就瞄到不远处特殊的发色。
“小孩能不能别一天到晚跟着别人屁股后面啊!”唐哲也对又巧合地出现在一旁的宋凌齐忍可忍。
“你才小孩!”宋凌齐被抓了个正着,立刻跳出来反驳,丝毫不觉得尴尬。
“你成年了?”季随盯着他问,宋凌齐身材高大,面孔却略青涩,单纯地有些好奇。
“我18了。”宋凌齐立刻回答。
“你脸红个屁啊!”唐哲也不满地骂。
“我这是太热了!”宋凌齐调转话头,又愤慨了起来,“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宋凌齐憋了半天终于想出这么个成语,他就像念出来一句魔咒得意洋洋。
季随按照宋凌齐的年纪换算了一下,末世开始的时候他最多小学毕业,也就是说他的词汇量相当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