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腊月霜重,益州被素雪覆盖,前几日还可以辨认出的红墙绿瓦,如今银装素裹,只能依稀看到些乌黑的泥点子嵌在雪墙里。
下人们一早来来往往做早食,准备酿蒜熬粥。
顾守青坐在院中池子边的长椅上,身后对着这样的灰绒大袄,膝上摊着本《酉阳杂俎。
军政府今日休假,他得了空,刚好在屋休息,闲来没事就在这晒日光,煮些新淘来的茶。
茶具中滚出腾腾的气泡,顾守青显得漫不经心,指尖敲击着桌面,抖得盘子里的方糖震出些碎末。
他偶尔看一眼西侧,正数第四间是新摆置出来的书房,孟聊乐就在那念书,时不时还能听见里头传来结巴的读书声和夫子是要断气般尖酸恼怒的斥骂。
顾守青倒茶低饮,心里思索,学了五日,总该有长进吧。
他对孟聊乐的期望倒不是那么大,不过老师是他十分敬重之人,清帝在位之时,还曾在国子监为官。
顾守青少时也在他课上待过一段时间,阅历,能力都称得上顶尖,教一个小姑娘总该是轻而易举。
可是……他有些狐疑。
这几日发怒的次数未免太多了。
还是出问题了吗?
“老爷。”顾守青正沉思时,秦叔端着碗粥过来,“今儿是腊八,厨房刚煮好腊八粥,老爷要喝点吗?”
“给我吧。”他接过碗瞥见旁头还摆着几颗青绿色的腊八蒜,忽的想起老师,于是朝秦叔道。
“给书房也送过去两份,蒜多带一点。”
“是,老爷。”
秦叔端着两分粥和蒜,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屋里头随即想起呵斥还有戒尺劈桌子的声儿,门前噔噔噔澄了脚步,接着瞪出双深陷的眼睛。
那老夫子头发花白,眼睛眯缝,头顶瓜皮帽压着根红绳,绑着辫子,皱纹布满整张脸,尤其是眼尾后如同裂开了几条缝。
见到秦叔,老夫子不悦稍显收敛,“课时旁人不可打搅,不懂规矩吗?”
“打扰夫子了。”秦叔和善微笑,“不过老爷让我给夫子和小姐送些吃的过来,今日腊八节也算是一起庆祝下。”
他说着将木盘往前推了推,“这还有腊八蒜呢,听闻夫子爱吃蒜瓣,只怕是腌得不纯正,劳烦夫子品鉴了。”
老夫子见到那绿油油的腊八蒜,不悦顿时消散,但念在屋内还有学生,他捂着嘴咳嗽两声,冷硬道。
“课时怎可吃食!不过……督军既好意,我也不能不收。”他边说边接过木盘,“替我谢过督军。”
说完便将门一甩,秦叔擦着额头奈笑两声。
小姐,看来我老秦是救不了你了。
我本来还在偷听秦叔和夫子说什么,一见他回来,立马装作认真的看回书本。
夫子将木盘放在一旁,他看着那腊八蒜实在馋得慌,恨不得立马丢两颗进嘴里嚼吧嚼吧。
可一扭头撞见我的目光,立马站直身,吹胡子瞪眼骂:“看什么看!文章写完了吗?”
“……”我委屈的看回书里。
都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可夫子却实在是有违这规律,他明显是想逼我一口吃成两个胖子!哪有连字都还不会写,就让人直接写文章的。
我写了半天纸上只有乌漆妈黑的几坨墨迹,字不仅是丑,歪歪扭扭的连个形状都看不出来。
夫子说这字最早时都是图案,像什么写什么,好嘛,我的字都是牛鬼神蛇,写什么不像什么。
“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