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是从操场上直接去食堂的，操场就在食堂外，只隔有一条道。从操场到食堂比其他同学更早到达是必然的事情，可以吃上食堂的第一份热饭。
大步流星走到窗口，“一碗清粥，一个鸡蛋，一个馒头。再帮我拿一双筷子。谢谢！”
滴~滴~滴~，刷卡机发出呼喊救命的声音。是余额不足，快要短命嘶叫的声音。
“少一毛难倒英雄汉，你以为谁都是你舅舅家，不要钱就能吃饭？在外面可就不同了。没钱就没货，你这卡里少一毛，刷不了筷子。但你可以把粥直接往嘴里倒，少了筷子也行，就省省吧。”大声说话的人是胖大婶儿，上次传话的那人，李文记得。后来他有看到这女人进舅舅家，应该是什么亲戚。
李文摇摇头，低怒道，“那就不要筷子，你哒吧嗒些什么？”
“刷我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李文身后传来，那人一把摆开了李文贴在读卡机上的饭卡，一手把自己的饭卡贴在了读卡机上。这人昨晚才一起吃饭过。李文抬头看了眼来的人，下颌轮廓清晰，说话时喉结一上一下的微动，正是谷月。
“不用麻烦你。昨天你已经请我吃过饭了。”还不等李文说完，阿姨已经把卡上的钱扣掉了。
没钱吃饭时被人撞个正着，在青少年时期，是极其丢脸的事情。人后可以凉水就馒头，可以盐开水泡饭。但人前不行。
小时候，想吃甘蔗但没有条件享有时，自己可以等到路上行人隐入夜色，再去拾起已被食用过扔在地上又轮番被蚂蚁舔舐过的甘蔗渣滓皮。
但这些事情都是他心底的秘密。一件都不能在人前做的，人前的脸面还是要保护好，否则他人的讥笑，他人的脸色，能让自己感觉到被扒光了衣皮挂在街上人流汇集的十字路口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那般，是法言说的羞耻。
谷月眼底都是笑意，嘴角也同样的翘起，“客气了，同学，给你打饭不算什么事情，主要的是看不惯阿姨这态度。诶，你，给我打一份和他一样的早餐。”后一句是对着阿姨说的。
谷月再盯着李文的眼里没有任何与光明相反的词。满是温煦。
阿姨想张嘴骂人，看着站在眼前的学生，高大身形，眼神凌厉。只能减小张开的嘴的的弧度，转成嘀嘀咕咕，眉毛下的那双眼睛翻得犹如即将烧掉灯丝的蒙了尘的钨丝灯一样。
在李文不在的早自习里，班级里关于他昨晚的事迹漫天飞起，长时间的宁静，让人跟戒毒的瘾君子一样备受煎熬。痒从心起，唯有再发生些不平常的事情才能像重新吸上一口那样缓解万虫咬噬。而李文的拳头、怒火以及隔壁的隔壁的班级被揍得差点没了阳间呼吸的同学这种事情就是他们乐见的趣儿，虽然可怖，但想着至少被揍不是本班的同学，占了上风的就好像变成了自己，想了下，竟然开始得意，在成绩上比不过那班的人，但武力值可以，好歹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他们甚至开始频频望向辰梦旁边空了的位置，乍一看这情形，李文还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大家颇有胡浆塞道的心意。
早操结束那会，回头看的谷月辰梦二人，见到黄老师留了李文谈话。
早自习时，余光千百里，没见那人身影。天已大明。
下课铃响起，谷月大步迈出教室，黑发飘飘然后整张脸就出现在谷月眼里，是黄艳。
片刻之后也不见她身后有李文身影。
这时，他应该在食堂，饭点了。
所以，一个摆身，其他同学也在快步，但也只能看他离弦之箭般消失。
也只有这般速度，才能在李文被猛烈的言辞羞辱前赶到，浇灭他人还未看见的正在李文心底蓄势待的羞愤火苗，他用小小的一张饭卡贴近读卡器的方式护住了少年不足为外人道的尊严。
“你只吃这一点？一会儿会饿吧？”李文看着与自己一样规格的谷月的早饭，剥着鸡蛋壳。
谷月面不改色，“你也这样吃的。我为什么不？”
“我是想你这么大块，吃这点怕是不够吧？”李文一口咬了半个蛋，又喝了口白粥。
“嗯。今天就这样吃。”
这点当然不够。平时，谷月早餐的规格是一碗粥，有的时候是两碗，加一大碗粉丝或面条，加两个蛋，再加上小笼包，饭后会把没吃完的包子打包，饿的时候再吃。
总之，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饿过肚子，吃的也丰富，胃口出奇的好，所以个子疯狂的往上蹿，毫准备停一会儿的势头，更让人羡慕的是他也没有长胖。
他是走读生，中午晚上在家吃，上早自习前从家里出发前一会儿要喝牛奶，吃个三分饱，从没断过，更没空腹去过学校，早饭则是在校外的饭店吃，他从不吃学校的饭菜，一是不好吃，二是种类少。
辰梦一进食堂就看见谷月，他的个子高，长得也俊。坐在那也比其他人高些，看着比高年级的人还要惹人眼。坐在谷月对面的自然就是李文了。
谷月在学校一年，也不跟别人玩儿，他总觉得其他人又矮又幼稚没长开的孩子还各种各样的丑，就像小朋友一样，所以从不屑主动和他人玩，别人给他搭话他不拒绝，也没有多余的话说。主动去找他搭话的人比较少，看他那么大块头，个子又高，眼见着就像一座山立在那里，不怒自威的感觉。
但从昨天李文来了开始，他对这个行为出格，别人口中的暴力分子倒是不同，可能是因为李文给他递过纸巾，所以他也不讨厌和李文一起进食，就算自己也在旁边他也没有不屑。辰梦只是纳闷，他是走读生，从前没见过他在食堂吃饭，昨天请李文吃饭时就算是为了报答一纸之恩，今天又巴巴的在这吃早餐是什么个情况。
辰梦端着碗走到李文后侧。正埋头喝粥的李文被辰梦一拍后背差点给呛死，他把半满不满的一碗面放在李文旁边，挨着坐了下来，开始呼噜呼噜的往嘴里送。
“老师给你说什么？一个早自习才说完？”辰梦满嘴油，一筷面一半在口里一半在碗里，吐字不清的问着。
“也没说什么。就说赖武的事情过去了。对了。中午我出去买宿舍用品，我想让你跟我一块出去，老师不依，只准我自己出去。”李文喝完最后一口粥，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着嘴。
“啊……老师不让”；“那我陪你”辰梦和谷月几乎同时回答。
这下该辰梦和李文同时看着谷月了。“什么？”
“我是走读生，可以随意出入校门。另外校外的环境我很熟悉，不光这一片我熟悉，你想去隔壁镇，隔壁隔壁镇，或者想去市里，想去省会，我都熟悉，我都可以陪你去。”谷月定定的看着李文，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清晰，年龄不大，却没有半分少年的稚气，略成熟，和他的身高身形所匹配。
谷月的话听得李文心里直突突，有点不好意思，身体不受控的在凳子上挪了挪，左手轻握住自己的右小臂。
“那怎么好意思？不麻烦你了。”李文那如剥掉蛋壳的水煮蛋那样白皙的皮肤里不知何时泛起了粉色，韶秀的脸上竟有一丝娇羞转瞬即散。这一瞬却没有白白出现，被目不转睛盯着李文看的谷月尽收眼底。
“好意思，不麻烦。”谷月的眼神并不打算从李文脸上挪开。
辰梦一口面汤呛到一脸血色，张嘴乱咳。
李文用手轻轻拍着被一口面汤呛得正在疯狂咳嗽的辰梦的背。“慢点吃，别急，我们等你。”
随着李文的动作，谷月也瞄了辰梦一眼，然后望向了远方。
吃完饭。三人一路言进了教室。
李文有了自己的书，不用再和辰梦一起凑着脑袋，出门的通行证黄艳也签好字放在了他的课桌里面。上午的课就像流水那么快，一不小心就远了，李文心上课，只想出门买了席和被，去安顿自己的小窝。
谷月也同样心上课，他脑袋里面想着可以和李文一起出门去买东西，对于新来的这位同学，他很想主动亲近。
新街那边开了一家很大的家纺店，门面看着唬人，感觉很是豪华，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里面都是些不好的玩意儿。虽然他不曾买过这些，但家里人曾经讲过，入了自己耳朵的声音就不会忘，迅猛生长的身体与之相配的也是顶尖的记忆力，家里的东西几乎都是市里买，有些是他爸在国外邮寄回来的，质量都很好。要不然就带李文去家里，让他挑，喜欢哪样就拿走。好像又不行，宿舍的床听说是1.2米的，他家里的床最小的在客房，但也是1.8米的了，自己房间的床是2.2米的，那就算把家里的挑了给李文用也用不了。
谷月不停的思索着他心里的琐事，左手撑着脑袋，握着油笔的右手在草稿本上凌乱地走位，画了一圈又一圈的墨印，纸张都被磨破了。
老街那边也有卖家纺的地方，就是门头不太新，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带他去那种门面小看了他。应该不会，里面的家纺质量应该还不，门面都旧了，那就说明开了很多年，都没倒闭，这也侧面证明质量过得去。
谷月不停想着这档子事儿，脑袋装得事情满满的，肚子却瘪了下去。
今天吃得实在是太少了，上完第一节课就已经饿了。也不知道李文平时吃这点东西吃饱没有，怪不得不长个儿，看他身形，人瘦腿长的不像是不长个的人。
真饿呀，已经顶着咕咕叫的肚子挺了两节课了，再有一节课就可以出去了，和新同学一起，想想都很开心。那今天中午就不用回家吃饭了，在哪个馆子里面吃一顿，看看他喜欢吃些啥。嗯，不。但是他饭卡的钱不多，不知道现金缺不缺，要是手头紧，我请他他会不会拒绝，那如果邀请他到家里去吃饭，他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去。
诶呀，真烦人。
不知不觉第四节课在下课铃响起时也结束了。谷月立马欠身把头偏向李文的那边，顺手从课桌里面摸出证儿。
“那你自己去吃，我一会儿买了东西再吃。吃完你休息。我晚点回宿舍，你不用等我。”李文跟辰梦认真地交代着。
教室人走得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例人，李文才站起来往后门走，谷月箭步跟上。
等这个点儿老舅应该已经回去吃饭了吧，要出校的人应该都出的差不多了，他回去了就剩一个在门口执勤的，把证儿给他看一下就行了。也避免和老舅说话。李文心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