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音。他只听见图罗遮均匀有力的呼吸声,身子却热了起来。那天在凉州,见到图罗遮杀人之后,他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可是……他终究是他第一个男人啊。
他有些按捺不住了,转过身来,把脸对着图罗遮。
图罗遮的鼻梁很高,像起伏的山峦,更衬得两个眼窝深深,难怪他每次一望进去就挪不开眼。
“你还有睡觉之前偷窥别人的坏习惯么?”
玉腰却并不移开目光。他觉得此时心中非常安宁,比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五年都要安宁。
“你杀我的时候……可不可以轻一些?不要很痛,要很快的那种……不要很丑,要漂亮的那种。”
“你要求不少。”
玉腰不说话了,他静静地望着图罗遮。仿佛被这目光看得烦了,图罗遮终于不再是个死人了,他一翻身,只用那肌肉强健的脊背背对着玉腰。
“不是要过生辰么?”他突然开口,海藻一样的头发铺陈在枕头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地起伏,“还要两日。正好赶上这里的乞巧节。”
说完这句,他就再不说了,玉腰听着他的呼吸声,想他已经睡着了,于是也闭上眼睛,一起入眠。
*
高青的乞巧节是北方的过法儿,要陈列瓜果来乞巧。玉腰用香包里的钱,从客店里买了些瓜果,放在盘内,只等喜蛛来结网。乞巧之外,还要包饺子,把一枚铜钱、一根针和一个红枣分别包到三个水饺里,一块煮来吃,传说吃到钱的有福,吃到针的手巧,吃到枣的早婚。
玉腰自小娇生惯养,女工和厨艺竟还都说得过去。图罗遮在屋内睡懒觉不肯起来的时候,他已弄好了乞巧的瓜果,擀好了饺子皮,调好馅子,正在包了。
图罗遮醒来时,只好去客店的后厨找他,玉腰正有模有样地包饺子,脸上还沾着两处面粉,抬起头来,黑亮亮的一双眼睛,珍珠似的。
仿佛给这样的光亮蜇了一下,图罗遮垂下玉腰曾仔细数过的睫毛,看那案板上整齐排列的饺子——对于新手来说很不了,虽然大小不一,一个瘪一个饱,还有一些东倒西歪地立不住,可每个都很清秀,和他的人一样。
“还……还成么……?”玉腰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汗,于是又蹭上一块面粉,正忐忑地等待魔头的评价。
“丑。”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丑,丑又怎么样?你不知道么,南方有种蜜柑,越是丑,就越是好吃呢!”玉腰有点赌气地捏好手里最后一个饺子——这个饺子看起来健康多了,“我的饺子也是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把篦子上的饺子抓起来,统统放进烧开的滚水里煮,那表情几乎是很慈爱,更显得图罗遮神色古怪。
饺子到底破了几个,可大部分都完好——丑的都活得长。这就是他们两个的早饭。
“……怎么样?”玉腰夹了一个,往嘴里头放,烫得嘴也合不上,呼着气咬了半个,剩下半个丢在碟子里,捂着嘴眼泪汪汪的。
图罗遮不说话,只是吹凉了一个就吃,面色如常地吃了几个,仿佛是嘲笑玉腰能被饺子烫得流眼泪——可他很快也顿住了,腮帮子动了动,张口一吐,便吐出来一枚铜钱。
“呀!铜钱,吃到铜钱的有福呢!”
玉腰还大着舌头,眼睛却瞪圆了,瞧那枚铜钱,嘴角抿着一颗小小的酒窝。
“有福么。”图罗遮哂笑一声,嘲笑他道,“只有你信这些东西。”
“讨个吉利又有什么的呢?”玉腰摇摇头,用筷子拨弄他盘中那半个饺子——饺子皮中却露出一个红色的东西,他拨开来看,原是他早上放进馅子里的一枚红枣。
“这下好了,你早婚。”
图罗遮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起来。
“哼……”玉腰脸上一红,却转了转眼珠,“虽然嘲笑我,可你也很懂女儿节么!”
图罗遮不说话了。
玉腰见他只是埋头吃饺子,想来自己做的饺子也很好吃,心中突然暖意融融的。半晌,图罗遮放下筷子,似乎吃饱了;他便听见他说:
“有什么稀奇。我自来是个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