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自顾自卸下玉钩解开腰带扔给他,懒洋洋地挑半边眉说帮我。郭嘉少见地迟钝了,她矮下半个头,嘴唇贴在青白而脆弱的脖颈,感受脉搏跳动然后朝他的喉结吻过去。郭嘉的下巴搁在她同样沾染上香云草气味的发顶,仰头深深吸一口烟然后扔掉。他闭眼摸索着到里衣系带的绳结拉开,广陵王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到缠着一圈一圈束带的胸乳,像纯白的花瓣剥落。然后她把自十四岁起缚住她的东西绕在自己手上又松开,迷茫地自语,为什么,凭什么。
那不是一具漂亮的身体,郭嘉辨认着刀伤剑伤箭伤,它们分布得毫章法——广陵王濒死的次数并不比他少。她认命似的垂下掩在胸口的手,说让你失望了不是什么冰肌玉骨。他虔诚地从她的锁骨吻到胸前到小腹再到腿间,一路是粗粝的皮肤。蜿蜒出的,凸长出的比周围略浅的新肉。她绷着背,如新升的月弯起的弓,比单纯的疼痛更令人窒息。那是伤口愈合时过犹不及的痒,她把腿夹紧又敞开,止不住淌着黏腻的液体,越堵越多。广陵王抓住他在腿心随动作蹭着的头发,怎么痛怎么扯,咬住手背抽泣,一字一字都像苦大仇深,你快进来。
那时候广陵王问他为什么非得去曹操那,他说哎呀本来就没打算留,她说所以你找我要钱顺便把广陵当中转站。郭嘉再次见到了那把匕首,柄上有金龙纹的,先帝御赐的,从袖子里闪出明晃晃的刀光。这会轮到她主动凑近了,她扳过他的下巴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瞳,里面有她的倒影。她别好一缕散下的发,怜爱似的抚过他的面庞。刀刃始终贴在他的胸膛,只有广陵王的手一寸寸下移,她的指尖搭在衽上掌根抵在小腹停住,郭嘉不敢动了。
「看着我。」她命令道,然后刀锋也跟着追过来。
转头时耳坠的长链打在广陵王的前襟,被项链勾住。她的手沾过好多血,忠奸良佞,不得已或为攘凶,始终是稳当着的,是郭嘉呼吸乱了连带着身体轻微起伏。她总觉得他的血不一样,那样一副躯体,充盈着那么旖旎秾丽、鲜妍着的东西,她拉开耳坠低下头不明意味地虚倚着,轻轻喘气,那柄刀划破绸缎,最终嵌进上方的墙壁,抽出时落了郭嘉满头的灰。
「我真的会把你阉了送去曹营。」广陵王掷下匕首,长出一口气,「他家祖上是宦官,这样见了你说不定更亲切。」
她的手离开时指尖轨迹向下滑出,走过一段崎岖的路途。广陵王嗤笑一声,懒得再奚落。
她抚摸的,唤醒的东西,在贯穿她。广陵王头皮发麻,她拢过发覆面呜呜哭,被郭嘉一点点拨开啄唇角握住手。小腹在痉挛,她汗涔涔的,睫毛被泪打湿成一簇一簇,看上去好可怜。
华佗问你怎么让那小子乖乖吃药的,也劝劝王粲啊。广陵王不说话,移目下意识想摸上颈边红印又放下手,抬头看天真蓝云真白,后者实在爱莫能助。她说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死吗,他说可能吧不想看。郭嘉觉得她喝了酒不太清醒,她搂着他倒下,凑近耳边舔了下耳垂,混混沌沌地说,好好抽烟好好喝酒少吃饭少喝药少睡觉,争取在这。广陵王拍拍榻,铺着的织物还被她抓到勾丝没换,折腾死我。
她又睡着了。广陵王是一位魁梧女子,压得他喘不过气。
后来她才知道郭嘉喝的是王粲的药,王粲把药倒了,他窗下草木换了东西喂这几日都枯萎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哀哉。他们都有死得更快的光辉未来。
他说过她在火里。
郭嘉拢着氅衣摹写字迹,他掩住唇咳嗽几声,殷红从指缝间溢出。笔骨碌滚地停在她脚边,他转身朝她笑,说心头肉你来啦看我写的像不像你。广陵王不明白再现一幕的意图,密报已经送到了寿春。人愤怒极了反而会平静,她说,不搞点事情出来根本不像你,郭嘉。是名,不是字。
他替她单方面毁了江东之盟。
鹎乌言实而之所不详。「因为,吴侯将死。」郭嘉咽下喉头涌出的血,仿佛诵读经文那样,转述「看」到的东西,声音轻得像后代佚名史册上的尘埃,「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桀,能得人死力者也。有百万之衆,异于独行中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他头晕得厉害,恍恍惚惚再「看」不清剩下的东西,吴郡太守□贡□客杀□,碧□□坐江□。
那个粗糙的耳洞是一时兴起的愚蠢行径,另一个则是因为江东乔氏的女公子得戴着一对明月珰渡过吴江,去找鬼师用蓍草龟甲卜筮出的命定太阳。鲜艳胜火的红发带不明意义地放在她的书桌,灼目。人云智者不入爱河。
她想起鸢报所记,明知不可能,手却仍按在腰间的刀鞘上:「是你,郭嘉。」
「孙伯符,是天命。就像我的命,在白狼山归途的柳城。」他微笑,嘴唇毫血色,身体摇摇欲坠,「我的好殿下呀,杀了我,就在这里,现在,证明你能改命。」他在发热,高热,广陵王动于衷地,像隔着天堑一样观他夹缝阴阳的相。风月催命如纸薄,由心生,她不再觉得他唇边的一抹红旖旎美丽。她挥袖,是前几夜揉皱的:
「关进地牢,挑一只轻骑随我赶往江东。」
人会将锁匙搁在掌底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