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死了,一间昏暗密室,四面是密不透风的墙,居然让我一名金丹修士死得如此狼狈凄凉。
黑暗笼罩一切,远处只有一小点闪烁亮光,或许是桌上长燃的烛蜡,噼噼啪啪发出些微光芒。
都说人在将死时,眼前会短暂浮现一生的走马灯。可我直至失去最后一缕呼吸,眼前始终是一片漆黑,人入我的梦,亦人同我告别。
现在想来,像我这般的罪人,苟活于世就足以被人唾弃,又哪来什么幸福安乐。
灵魂离开肉身后,这副干枯丑陋的躯壳,令我摇头叹息。十指上皆是淋漓鲜血,一向洁净的衣衫也遍布斑斑血迹,我俯下身在暗处端详,伸手想帮自己闭上双眼。虚幻的影从肉身穿过,死后我再也摸不到一处实物。
若是以往,我定要歇斯底里跺脚怒骂,引得众人注目,让师兄说尽好话哄我。可现在我已经死了,从前那些放在心头的旧事破事,也变得关紧要。天意如此,非要令我以这般姿态死去,又有何不可?
我不再强求,转身离开囚我数载的密室。这扇原先论如何都打不开的门,现在形同虚设,只需一个念头,便能穿到门外。
反正不会有人前来拜访,不会有人得知我的死讯,更别论替我收敛尸身......世间一切确也甚可遗憾留恋,在屋内化为惨白枯骨,湮灭在漫长岁月尘埃中,也是我咎由自取。
若是得知我的死讯,修仙界同僚应会拍手称快,普天同庆。谁人不知飘渺宗萧谷之不思上进,喜好男风,各个宗门的青年俊杰,基本都被我霍霍了个干净。
我这般人,只懂不知廉耻地死死纠缠。我还记得那些人如何评价我,被我缠的烦了,眼角一耷,咬牙切齿吐出水性杨花四字。
用水性杨花形容我倒也没,我最后回头瞧了一眼自己死去的模样,那样子太丑,丑得我此生难忘。
那些人中龙凤,个顶个俊俏的天之骄子,见惯各色美人,又怎会看上我这种人。他们端的要风光霁月,非要披着正人君子的皮同我周旋,而我心够狠,够冷,杀人不过一剑出鞘。
他们施舍我小意温柔,我帮他们处理杂事,做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可相遇之时,分明是他们先朝我笑,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即使是拒绝,也不过眉头一蹙,我贪恋美色,被诱惑得不知天南地北,也是再正常不过。
我抬手遮眼,外面日光并不刺眼,魂灵离体后也不会流泪,我却下意识按照生前习惯所为。
都说情之一字最难勘破,他们同我也不过是恩客娼妓之间的交易关系,廉价娼妓被恩客在床上的温情手段打动真心,着实是愚不可及。
我之前怎会觉得有人愿怜我爱我?
他们一边上我,一边又嫌我扰乱道心。我可真是的离谱,的可笑,娼妓只需献出一身雪白皮肉,在床上伺候好男人,取得一晌关情爱的贪欢便可。
死后感知不到冷热,即使是鬼,我也只能成为一只孤魂野鬼。我放下手摸了摸胸口,胸腔内一片死寂,不再像之前那般抽痛难忍,疼得我想要落泪。
如此便好,嘈杂尘世那些复杂的情爱纠葛,那些惹人心烦的恩恩怨怨,同我再也没有一丝干系。
毕竟,世间惹人厌烦的萧谷之,缠人索爱廉不知耻的萧谷之,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
我在冥界游荡数年,一日猛然感到头晕目眩,等我再度睁眼时,看到师兄站在封印法阵前方,清冷如常,他开口唤我,“谷之。”
仿佛我们之间不曾有隔阂,分别那日闹得那般难看,似乎只是我的臆想。
是师兄。
我愣了下,颔首低眉,朝师兄礼节性地弯腰,淡淡回道,“师兄,有事么?”
也不必说什么好久不见,没人真的想见到我这个祸害。他似是没想到我此刻的态度,皱着眉想与我说些什么,喉结滚了滚,却又什么都没说。
我以往总是黏在他身边,霸占着他,就连金丹破碎那天,也假借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要他抱我。师兄向来不会惯我,当即拂袖离去,我只能见到他冷冷的高大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逐渐昏暗的视线中。
实话说来,我生前曾是有恨,可如今也死透了,死了几年,该放下的都已经放下。再相见时,能以平常心面对师兄,而不是那副搔首弄姿的痴样,我很满意。
低头绕着双指,我觉得当一只快快乐乐的孤魂野鬼其实也很不,不需早起练剑,也不需去想那些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复杂事。
我希望师兄叙完旧能马上放我离开,刚才在冥界摊贩那看到一个我很喜欢的小玩意,刚打算开口问店家,就被召到此处。可惜没来得及预订,若是回去晚了,没准就被其他鬼买走了。
我等了又等,师兄还是没说话,我在寂静中拧眉摁着手指,没有骨节摩擦的咔哒声,鬼也不需要那些。我玩的不亦乐乎,甚至将手指拧到另一侧,再一根根重新安回去。
一点也不痛,真是好玩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