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此话一出,郁芜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原地,久久不得动弹。
半晌,他回过神,从喉间发出低低的娇笑,讽刺道:
“好久不见?像奴如此卑贱的身份,如此当得起将军这声熟稔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真是可笑。
一声轻飘飘的话,越过残破不堪的血骨,越过恶心油腻的触碰,越过数个漫漫长夜,早已穿不入郁芜支离破碎的心脏。
静默半晌,宿祁垂眼,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
这话听在郁芜耳里,却是莫大的嘲讽。
他捂唇,从喉间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低笑,嗓音娇媚婉转,自带一股媚意,“我怎么会在这,将军恐怕比奴更为清楚吧。”
脚下层峦迭嶂,山峰曲折,绵延重迭,一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树影。
宿祁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开了口:“我并不清楚。”
“边境险峻,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郁芜用这三年学会了个洞察人心的手段,却也看不出宿祁到底是在装不知还是真不知。
郁芜笑了声,就算看不出来,心里也一百个不信他的鬼话,语气轻飘飘的:“将军贵人多忘事,当然是您将奴押来的呀。”
“您说边野将士多年征战,一身煞气难以纾解,军营军妓数量又少,正好我已成年,便把我送来了。”
那封信笺里的内容他曾在心里默念了数遍,早已倒背如流。
哪怕现在再一次说出口,心里也不可遏制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蚀骨疼痛。
气氛再一次静默了下来。
只余下火堆还在噼里啪啦的响。
半晌,宿祁才道:“我没做过,也没说过。”
郁芜闻言,淡淡地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嗤,不再多言。
夜渐深,郁芜身体到底还疲惫力,吃饱后没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宿祁不知从哪摸出了个地图,坐在洞口牢牢遮住刺骨寒风,他曲起一条腿,借助微弱的月光垂头看了起来。
“大人,您打算怎么做?”
系统忍不住问。
也不怪它担心,郁芜的仇恨值实在是太高了,又遭受过这样痛苦的经历,想让他重新爱上这样一个亲手将他摧毁的仇人实在是太难了。
系统甚至还有点替宿祁委屈。
明明什么也没做过,便被强行扣下好大一顶黑锅。
“怎么做?”宿祁低低嗤了声,轻描淡写道,“先帮他报个仇吧。”
系统陷入深深的茫然。
报仇?他自个就是最大的仇人,这仇怎么报。
不过它也不敢多问,大人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它只要这个任务能完成就好。
翌日天色刚刚晴朗,郁芜便从睡梦中醒来。
身上又披着那件熟悉厚实的军大衣。
他撑起身,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却发现山洞空荡荡,宿祁不见了身影。
郁芜微微一顿,脸色瞬间冷淡了下来。
他盯着洞口,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只知道他很有可能再一次被抛下了。
还敢口口声声说这一切不是他做的,不过都是虚情假意,自私自利的骗局,宿祁永远只爱他自己。
他怔怔看着洞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有多空洞和绝望,像是被全世界抛弃后,被人操控、失去灵魂的木偶。
直到洞口的光线突然被遮住,高大身影微微躬身钻进山洞里。
宿祁似乎刚刚下了水,此时赤裸着上半身,头发湿漉漉下垂,尾端还滴着水。
他将手里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片大荷叶扔给郁芜,“接着。”
郁芜怔怔看着他,意识还没反应过来,闻言下意识伸手接住抛过来的荷叶。
叶片受冲击散落开来,露出里边包裹着的东西。
他低头看去。
绿油油的荷叶里,是一小堆剥好的莲子,几颗红彤彤的野果,还有一个五彩斑斓的手串。
手串是用草绳和石头编成的,让人惊讶的是石头居然是透明的,每一颗里边似乎都流动着不同的颜色,在阳光下甚至会发出微弱的光。
“石头河边捡的。”宿祁一边说,一边拿着半干不湿的薄衫放在火堆上烘干。
郁芜捧着那团荷叶,只觉得胳膊有些僵硬,手里的东西有些烫手。
他犹豫着,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好看。”宿祁语气理所当然,“我觉得你会喜欢。”
郁芜以前的确是喜欢这种亮晶晶又漂亮的小玩意。
每次上街玩,他总会扯着宿祁停在那些小摊前走不动道,眼巴巴跟他撒娇,求他买下来。
小将军每次都被他拽着,语气不耐烦的说他尽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但每次都抵不过他黏黏糊糊的撒娇,最终都会抬手付钱。
遥远的回忆恍惚中浮现在眼前。
仿佛是一场美好虚的梦,隔了他好远好远,轻轻一碰便如泡沫般破碎。
郁芜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纾解不了心头那股莫名沉重闷热的燥意。
他下意识启唇,用妩媚勾人的娇笑轻飘飘掠过话题,“将军对奴这么好,奴该怎么回报将军呀,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不过,奴早就不喜欢这种小孩儿才会喜欢的玩意了。”
烘干衣物,宿祁重新穿上,轻薄衣摆落下,遮掩住精壮有力的身材,却勾勒出一段劲瘦的腰,宽肩窄腰,隐隐透出块状分明的肌肉,时刻不吸引人的目光。宿祁走到郁芜面前,微微俯身将他连人带衣抱起。
失重感传来,宿芜身体下意识绷紧,险些把手里的荷叶丢了出去。
宿祁伸手将军大衣往上捻了捻,直到牢牢裹紧郁芜的身子,才往山洞外走去。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淡淡开了口,“谁让你这么自称的。”
被人牢牢抱在怀里,郁芜浑身都被宿祁的气息覆满,他不自然的动了动身子,闻言轻轻娇笑了声。
“军妓都只能这么自称呀,大人难道不喜欢嘛?”
“不喜。”宿祁淡淡道,“以后都称我。”
山洞坐落在半山腰处,原身在追捕逃兵时不慎中药,意识混沌,跌跌撞撞流落于这个山洞里。
至于郁芜是怎么出现的,回忆里并没有说,显然原身并不清楚。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一手紧紧揽着郁芜,另一手攀上一旁料峭的碎石,慢慢往山上狭窄的小路走去。
郁芜慢吞吞道:“您的部下找不到您,担心您的身体安全,便派了一小部分队伍去找您,奴也被拽进队里了。”
“后来跟他们走散,意间进入到这个山洞,发现了您。”
至于被拽进队伍里做什么用,他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对于他这段半真半假的话,宿祁没有任何评价。
抬手割裂杂乱丛生的藤条,他只淡淡落下两个字。
“称我。”
郁芜怔愣半秒,才意识到他刚刚又自称奴了。
翻越过山峰,再往后便是一望际的平原。
他们的大本营便在平原上。
马匹失踪,仅单单凭借一双腿翻越一座高山,山里还有数不清的猛兽毒蛇,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几乎走上七天七夜也走不过来。
但宿祁武艺高超,凭借着与生俱来的警惕感与深厚的内力,愣是只用了三天两夜便到了草原。
远远看见谷峰上高高插起的军旗,飘逸张狂的一个宿字,郁芜便知道到达军营了。
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脑海里控制不住的浮现起在昏暗狭窄的营帐里,日日夜夜被一个又一个人压在身下的场景。
郁芜的身体不由颤抖起来。
他不想再回到那个肮脏恶心的军妓营了。
而且……
好不容易接近他,要是再被送了回去,下一回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报仇雪恨的机会。
“将军……”柔若骨的胳膊缓缓攀上宿祁的脖颈,郁芜倾身靠在他肩上,温热湿润的呼吸轻轻洒在他耳畔上。
媚骨天成的嗓音染着一抹惹人疼惜的哭腔,颤着声线在他耳边响起。
“求您了,收了奴吧。”
“奴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受得了,这具卑贱的身子,任由您狎玩。”
“求求您不要将奴抛下。”
宿祁牢牢抱着怀中的人,闻言后神色似乎有些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