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屋里人太多,挤的几乎转不开身,又闷,不多会儿的功夫大伙就都忙乎出汗了。
“等等,让我歇歇。”梁妈把围巾扯开些,挥手扇着风,“你看看还缺不缺东西,要不要给你小山哥父母再买点什么了?”
梁浩然拎着大袋小袋放到梁妈脚边,也是满脑门的汗珠,“差不多了,你在这看着东西吧,我再去买点糖就回来。”
这回换成梁妈拉住他,“都买这么多好吃的了,还买什么糖啊,他家里又没有小孩儿。”
“他家没有小孩儿,可村里有的是小孩儿啊。”梁浩然情不自禁就笑的眼睛弯弯,语气是奈却又隐隐骄傲的,“他那个人啊,满脑子都是那些孩子们!”
梁妈诧异的看着梁浩然,一时有点懵。
她忽然觉得,她这个儿子是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不仅是变懂事了,好像还有某种她暂时说不上来的变化。
又过了一小会儿,梁浩然拎着一大包糖回来了,是各种不同颜色包装的喔喔奶糖,老板说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个。
东西买的差不多,梁浩然怕许老师他们等急了,这就和梁妈提上所有东西赶紧送过去,梁妈也没空再琢磨别的,只当是梁浩然近朱者赤,反正是好事。
等把一堆东西交给许老师之后,梁浩然又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是刚才买糖的时候问店老板借的纸笔,仓促间写了几句话,折了几折,再三嘱托许老师一定要交给丁小山。
“放心吧梁老师。”许老师解开最外面的棉大衣,把信小心的放进里层的衣兜里,“你和丁老师处的可真好,才分开这么些天就要写信啦。”
这话其实并没有故意打趣的意思,梁浩然也知道许老师这人忠厚朴实。不过他听着还是有点臊得慌,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给人写信呢。
“这不是过年了么,”他支吾着搪塞,有点后悔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信,“就是问个好,礼貌嘛……”
梁妈再次惊奇的看着梁浩然,简直满脑子都是问号了。
这么说吧,如果对方是个女孩子,那她几乎都可以肯定,她儿子是恋爱了。
可现在的情况又完全不是,所以梁妈根本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可能是人家丁小山把梁浩然照顾的太周到了,所以梁浩然才对这个小山哥特别亲吧。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村里是更为热闹的,家家户户都有很多事要忙。
村里一年到头吃不上多少好东西,就盼着过年能吃点好的,所以吃食上就要准备好些东西,杀鸡宰猪发面蒸馒头,炸丸子炸糕烙春卷,大人小孩儿都乐开了花。
除了准备吃喝,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事要做,像打扫除尘洗衣服拆被子,样样都得格外认真,这是去除一整年的晦气,干干净净迎接新年的意思,没人敢懈怠。老话讲了嘛,“年头犯懒,整年都难。”
当然,过年可不止这些,还要贴门神贴春联贴年画,准备鞭炮拉线接灯,家里有小孩子的再给冻个冰灯放院子里,有祖宗匣的还要把族谱请出来供奉,祭拜先人,总之得一直忙到大年夜才算圆满的过齐这个年。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丁妈陪着丁爸出去串门子了。丁爸今儿晚上高兴多喝了些酒,丁妈不放心,怕大过年的丁爸再迷糊到别人家去,所以就跟着一起出去了。
丁小山拾掇完家务,这会儿总算得了点空闲,当下家里静悄悄,他终于等不及,把贴身衣兜里的信拿了出来。
下午许老师把那些东西给他送过来时,他简直都傻了,那些东西比他自己准备的年货还多。可梁浩然人又不在,东西是托人捎回来的,他也没办法推辞了,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但说心里话,他其实是非常开心的,不是为这些东西,而是为梁浩然惦着他这份心。
特别是那一大包奶糖,他明白梁浩然的意思。孩子们是他挂心的,梁浩然就也记得,这份情义他没法不欢喜。
不过,最让他心怀小鹿的,还是梁浩然这封信。
整个下午,丁小山忙碌家务活的时候,时不时就要摸摸胸前,确认那信还稳稳的躺在口袋里。
他整个人仿佛要飘起来,连院子里夕阳的余晖看起来都是那么澎湃,像春日里生机勃勃的暖阳,照得花要开,照得他心里的草要爬满连绵山野。
屋子里的老摆钟当当当连响了七声,七点了,是新闻联播的时间。
但丁小山这会儿实在没心思去看新闻联播,他坐在昏黄的灯下,傻笑着,反反复复的读着那封只有几行字的信。
“小山哥,见字如面……”
丁小山又忍不住笑出来,那个“时髦”的大男孩,原来写起信来也是这么中规中矩的。
一张从记账本上撕下来的纸,潦草匆忙的几行字,丁小山看了又看,每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印到了心里去。
祖宗家谱就挂在正屋的北墙上,一看就有不少年月了,像古画,上头一行行的记着些祖辈先人的名字,下面还画着古代穿长衫的人物。
今天下午丁小山和丁爸刚把这族谱请出来,供奉果品都摆上了,打今儿起一直到正月十五,他们日日都要来磕头的。
丁小山看着信,笑过了又默默地发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把那封信仔仔细细的叠好,又贴身放回口袋里。
他起身走到家谱前面,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抬起头的时候,他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在心里悄悄的念叨了句,岁岁年年,希望那个人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