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笙从上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三阿姨向来是家族活动的组织者,她给鹿笙打电话,说大表姐要结婚了,让鹿笙回来,还安排了一个做伴娘的任务。
因为舅舅跟舅妈的关系,鹿笙此前和大表姐联系并不如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多,现在突然多出来做伴娘的任务,也实在不好推辞。从外公外婆到舅舅本人,都希望表姐可以改善和大舅的关系,但是他们自己又不好出面,好几次都是妈妈和外婆让鹿笙试着联系表姐,表姐的态度还可以,但是每次她会跟舅妈说,之后又没有联系了,鹿笙作为中间传话筒也很尴尬。
大表姐小时候学习成绩很好,十六岁就在市里的理科实验班毕业,考上了上海的985学校,毕业以后回到老家,先是在老家学校当老师,后来又考了市里税务局的公务员。她一直以来都是跟着舅妈生活,大舅妈是市里医院的护士长,医院的工作压力加上各种原因,跟作老师的舅舅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又分分,最后还是决定两人之间老死不相往来,大表姐高考以后,舅舅舅妈办理了离婚手续,但各自没有再婚,这件事情也给表姐带来了很大的阴影,她性格内向,也不与其他表兄弟姐妹们联系。鹿笙所有关于大表姐的消息,都是从家里三阿姨和外婆他们口中传出来的,之前舅舅和舅妈一直操心她的婚事,对象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大表姐因为父母的原因,也一直不愿意结婚恋爱,所以这次传来她结婚的消息,确实意外。
大表姐那段时间状态很不,瘦了很多但气色皮肤很好。第二天就要办婚礼了,鹿笙到的时候,大舅喊家里人吃了顿饭,外公是每个子女孙辈们从小到大的事情都不会缺席的,他从前胃癌动过手术,但还是过来了,晚上跟舅舅住在一起,鹿笙帮外公擦脚的时候,外公恍恍惚惚喊了鹿笙一声小阿姨的小名,那个时候鹿笙眼泪刷地流下来,原来外公真的老了。
大表姐的婚礼一切从简,简单低调到让鹿笙以为这甚至不算是婚礼。天还没亮,鹿笙就得起来陪她去化妆,从凌晨一直到六七点,化完妆到了舅舅家等了会儿,接亲的队伍来了不少人,那还是鹿笙第一次看到所谓的表姐夫,一群人闹腾了下,鹿笙活跃了气氛,然后新郎开门接走了新娘,这还是鹿笙第一次参加婚礼的全程。酒席也很简单,全场表姐温柔大方,鹿笙和亲戚们看了眼表姐夫,这个人三十出头,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但是很会带动氛围,看起来应该是喜欢社交的人,听说老家是安庆农村的,表姐夫的爸妈看着女方的表情很是不屑,表姐夫的妹妹拉着表姐的手嫂子长嫂子短地喊着。这场婚礼,鹿笙感觉不到爱意,全是到了年龄将就和妥协的产物。鹿笙一直都觉得,表姐虽然不打扮也不是美女,但她也有她的优点,没必要让自己将就,可是个中长短,如鱼饮水。
有时候,一场好的婚姻会让人幸福,不好的婚姻给人带来的终究是痛苦半生和折磨。从前鹿笙性格果断,从不拖泥带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可以为了爱情勇敢表达,果断追求,也可以在一个人的痛苦中放弃或等待。那个时候的她,充满自信,敢爱敢恨。可是舅舅却对鹿笙说,女孩子年纪别拖大了,否则终究是要讲究的,看你表姐就是个例子。表姐知道鹿笙单身,就顺带把婚礼的伴郎介绍给她。
可是鹿笙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陌生的人,那个被介绍的人在微信里热情地找鹿笙聊天,还约见面,到了吃饭的时候,转了一圈带鹿笙吃了顿烤鱼,鹿笙感觉很尴尬,但家里亲戚介绍的又不好意思推辞。只是越聊越离谱,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成了鹿笙不愿回忆的尴尬。
那个人请鹿笙吃了两次饭,喊她去看电影,鹿笙从前只跟女孩子一起看过电影,她没有和其他男生一起出去过,只是现在离职了也感觉比较孤独,所以人家喊就去看了。结果电影看到一半,那个人就开始动手动脚,鹿笙实在尴尬,找个理由出去,他就在后面跟着。晚风有点寒冷凛冽,鹿笙想回去,那人提出来开车送她,车上递给鹿笙一瓶矿泉水,空气里隐隐约约散着迷离的味道,鹿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困意,恨不得赶紧到家躺着休息。可是她又隐约觉察这车开的方向不是自己一直熟悉的路线,但是她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脑子倦怠,不知道如何运转,车子咔地停下来,鹿笙眼前闪过人影,一直往她身上靠,那种气息令人极其排斥,鹿笙感觉浑身没有力气,她拼命睁开眼,一双恶心的眼睛正盯着她看,似笑非笑,鹿笙用尽全力抬起手抓了下那人的脸,那人也被鹿笙吓了一跳,缓过神,似乎也觉得尴尬,放鹿笙下了车,然后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天上下起来细细的雨丝,鹿笙一个人踉踉跄跄往前走,这条路她并不熟悉,但好在马路上有路灯照着,她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又害怕那个人突然追上来,或者迎面撞上其他更可怕的人。那种感觉让鹿笙很不好受,比起工作的委屈,比起生活的艰难,鹿笙感觉到的是不被尊重的屈辱,被亲人欺骗的绝望,那条路上没有任何人,只有鹿笙一个人走着。幸运的是,妈妈好像跟鹿笙心有灵犀,她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电话问女儿在哪里,鹿笙没说话,妈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她不安地催促爸爸,好在这个城市不大,爸妈还是接到了鹿笙。
妈妈认真地问鹿笙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她,鹿笙向来不敢欺骗父母,就把表姐介绍对象的事情跟她说了,还有车里的事情,妈妈有点生气,指责鹿笙不该轻易跟人家出去玩,又埋怨表姐看人不清。是的,表姐确实是遇人不淑,因为很快,一年以后,表姐就离婚了,那个所谓的表姐夫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他对表姐压根就没有感情,只是贪图表姐本地城里人的身份,贪图舅舅和舅妈的退休金,贪图表姐稳定比他收入好的工作,希望表姐能够补贴他的父母,还要表姐万事以他为中心侍候他。那个时候,表姐有了身孕,表姐夫很多举动伤透了她的心,她坚持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儿,表姐夫一家又是骂了一顿,表姐果断决定离婚。一开始,表姐夫还装模作样舍不得女儿的样子要看几眼,几个月后,就消失了,没过一年,听说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同居,那个女人怀孕了,他跟表姐各自安好,潇洒地离婚,本来说好了每月给女儿的抚养费,从头到尾一分钱没给,表姐不图他那几个臭钱,只是有次,她淡淡地跟鹿笙说,女儿慢慢长大上学了,她会有困惑,自己的爸爸究竟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