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敏这姐仨儿,能一起玩,但不总是和谐相让的,跟我间的姐弟俩也跟她仨儿起过争执。敏的早熟,让她敏感又好强,可能是因为她家没有男孩,她妈妈在婆家多少有点不受待见的缘故。重男轻女风气的形成,除了传宗接代的传统思想,亦因为农村生活对男性劳力的依赖,而没生育男孩的农村妇女在婆家多半是抬不起头,敏妈妈想拼第四胎的,但不知什么原因,最终人流了。敏很能干,对两个妹妹的保护是显而易见的。我一般能一起玩就不深计较,但有一次让我很生气,敏“强占”了我的“宝贝”。我妈妈去本地的玛瑙厂参观时,给我和姐姐弄了一小把打废了孔的玛瑙珠,被我视若珍宝,就用缝衣线把大大小小的珠子串成一串,套在手臂上,有一回我从敏家出来,走过在她家院子前的空场时,串珠子的线突然断了,珠子在土场上滚落了一地,大惊失色的我一寸寸地在土场上搜寻,想努力找回全部的遗珠。第二天,敏不避讳地在手上把玩着几粒玛瑙珠,绝对是故意地要让我知道,这疑是我遗失的珠子,我想要回来,她却拒绝还我,说是她爷爷捡到给她的,谁捡到就是谁的。玛瑙珠事件后,我们的嫌隙更大了,我就更专注地跟那姐弟俩一起玩。
多年后,我想到敏,想到跟我同龄的跟敏类似出身的农家女孩的命运,心里很替她们惋惜。敏是早慧的农家女儿,在学校里当过中队长和大队长,上进又要强,可那时稀缺的教育资源和各种社会资源,很难流溢到她们那里,她们也很难不屈从于命运和世俗的安排,书能读到高中或者中专,已经很幸运了。我们那个年代,如小城那种三线城市最好的小学,一个六十多人左右的班级,最后得到大专以上高等教育机会的,绝不到百分之十五。我小学的班级,最终得到高等教育的不超过五、六个,就我所知道的,有一个女生上了大专,我和一个女生读了本科,还有秦东因为体育特长也读了本科。不知道敏长大后的命运怎样,估计她能去上大学的几率很低很低,虽然上大学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虽然当地的农民,借着改革开放的浪潮,也有踏踏实实借着种植过上殷实富足生活的……我真心希望她别把自己完全淹没和妥协于平凡单调的现实生活中,多少为自己保留几分那种不屈和好强的劲儿,愿她已经找到那片自得的天地了。
我家西面隔壁院子的农家有一对兄妹,哥哥叫青,妹妹叫果。兄妹妈妈是地地道道以栽种养生的农民,又矮又黑,脸上全是在阳光下重体力劳动的痕迹,对他们的爸爸我则完全没有印象,似乎没见过一样。我的女房东对这对兄妹特别不待见,说果的头上长虱子,果一窜到我们的院子,就会被驱赶,果的年纪略比我小,当时正是特别需要玩伴的年纪,我们经常在院子外面一起玩。
青长着一张有棱角的瘦脸,高高的个子,在家里比妹妹受重视,穿的衣服比妹妹的像样些,据说在学校是个刺头。我难得跟青一起玩,终于有一次我们达成一项游戏,因为青答应我可以把他埋在沙子里,只留头在外面,所以我回家去拿了把铁锹,那次我爸不知道怎么留心到我,跟在拿着铁锹的我后面来到沙堆,想看看我到底想干什么,最后也顺便阻止了认真埋青沙子的我,我还记得爸爸看到我们这忌又出格的游戏后脸上奈又失笑的表情。自从那次埋沙子后,青总喜欢坐在矮矮的两个院子的隔墙上,每当我出来时,就试图引起我的注意,我有时会跟他说说话,玩一会,因为他是大男孩,我总是很克制地跟他一起玩,玩的时间也不会太长,跟青熟络起来的时间,比跟其他孩子熟络起来的时间相对晚,不久我家就搬家了,能记起的是他那张总让我想到土豆的脸。
挨着青和果家,跟我家又隔了一个院子的是,两个男孩的家,男孩妈妈总在家,这两个男孩都比我小,被他们妈妈看得很紧,自己在家玩的时候多,出来玩的时候少。他们家年年在院子的走道两边各种一排向日葵,夏天葵花盛开时,是一条醒目漂亮的走道。
再西侧的一家是三个女孩的家,老大叫红,年龄比我小三、四岁,老二叫旭,还有一个总是哭哭咧咧的小妹妹。她们的爸爸是电影放映员,总是外跑到各大队放电影,所以总是不着家,奇怪的是她们妈妈也不总在家。三个女孩子,却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脸都洗不干净,衣服也不辨颜色,我几乎没见过那么脏的女孩,污垢在头皮上结了痂,一次我忍不住在我家院子里用太阳晒热的水,给姐妹仨洗了头发,她们的头发清一色的细软、焦黄,明显地营养不良。我去过她们家不超过三、四次,那是个一个简陋得没什么烟火气的家。唯一一次碰到了三姐妹的妈妈,没想到的是,她们的妈妈是个明艳、时髦,个子高高的女人,她郑重地向我致谢,为我给她三个女儿洗头发。邻居间,暗戳戳地有对这个女人的议论,说这对夫妻不睦,女人有点不正经,她男人也管不了她。论怎样,这三姐妹没得到足够的照顾却是事实。在我搬家后,我就没再见过这姐仨了,她们最瘦弱的小妹妹应该也强壮起来了吧,不知道当初她为什么总是很揪心地哭,她们再长大一点,应该就会自己洗头了吧……搬走几年后,我跑回去找跟我交好的姐弟俩玩,听说妹妹旭的聪明被家里发现,特别送进一所城里的小学读书,她爸爸每天用自行车载她上学,而且数学成绩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