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陆寒横眉竖眼的脑袋突然从他肩膀上探了出来。“别想靠生病逃避问询,有必要的话,你就算在病床上,我师父也会把你拖到审讯室。”
高启强嗤笑一声,戏谑地向安欣抬了抬眉。
“安欣,你这徒弟可以啊,有进步。”
安欣欲言又止地看了陆寒一眼,又转回头,看向打着哈欠的高启强。
“有茶没。”
“有,你来,什么都有。”高启强弯一弯眼睛,将房门推得更开,在他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带着笑意抛出一句轻飘飘的低语。
“你上次来我家,走得太急了,都没来得及请你饮茶。”
安欣脚步停顿,那句“你腿上的伤好了没有”都到嘴边了又生生咽下。那些肿痕早该消退了,就算没有,也会被他如今身上的这层更重的伤疤掩埋。
“这十五年的陈皮普洱,太香了。”
高启强将茶杯递过来,笑着说,“来,安欣,润润喉咙,我听你嗓子有点哑啊。”
“嗯,被烟呛的。”
他盯着那一小盏被圆润肉手托着的茶水,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
“昨天晚上,沿江大桥下面有个废品收购站发生了火灾,我去救火了。火烧得蛮大的,我差点就出不来。”
水面一颤,烫热的茶溅出了几滴,落到了手指的擦伤上。
高启强很快就敛起了一闪而过的慌乱神情,收回端着茶杯的手,将茶水凑到了自己嘴边,借着喝茶调整好面部表情。杯子放回桌上时,又是不露破绽的五分关切五分疑惑。
“一个废品站怎么会突然烧起来呢,是最近天气太干了吗,火灾为什么归你们刑警管啊,安警官,你没受伤吧。”
总共问了四句,能有几句是真心想要知道答案。
“我没事。”
安欣看着他脖子上的红痕,只回答了最后一问。
然后,他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话。
“你呢,高启强。”
你有没有事。
你有没有受伤,你疼不疼,害不害怕。
如果昨晚我能先一步救到你,这些不适合发生在正直警察与善于诡辩的嫌疑犯之间的对话,我是不是就有机会可以问出口了。
怪异的凝滞气氛被系着腰带晃进客厅的唐小龙打破,然后就是唐小虎,高启盛,一个个演员登台开唱,说着如出一辙的台词,连用了哪几个体位都串通好了。
陆寒眼尖,一眼看到了高启盛脖子上的划痕。
“这是怎么弄的。”
“我打的。”高启强说。
“你打他干嘛?”
高启强挑挑嘴角,似笑非笑,刚要开口说些床上情趣来调戏一下这个童子鸡小警官,就被安欣抢先打断了,用一句兄弟之间打架很正常替他解了围。
其实他也不算撒谎,他昨晚,确实打了高启盛。
因为高启盛对他说,哥,你别担心,这件事我一定不会拖累你,为了你,我死都不怕。
那时他刚洗完第三次澡,没受伤的地方也搓得发红,身上的皮都快要冲刷掉一层。他在浴缸里泡得晕头转向,眼睑间积满水汽,可阿盛眼中的决绝死志是那么的鲜明醒目,让他瞬时毛骨悚然,应激似的甩了一个巴掌出去。
跪在面前的弟弟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有些留恋地抚了抚他留下的掌痕。
“哥,哥,你还愿意碰我……”
他心中一阵泛酸,蹲下身子,心疼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发。
“傻仔,说什么蠢话。”
“我好恨我,我没法原谅自己,哥……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不是你,小盛,不怪你。你只是想帮我啊,我都知道的。”
他托着弟弟的脸,帮弟弟擦去涌出的眼泪,甚至还露出了个宽慰的笑来。
“再说了,我也没怎么样。不就是被操了吗,这有什么啊,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就是卖淫的。这种事对我来说,跟挨顿打没区别。我都没事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嫌你哥脏啊?”
话音刚落,便被弟弟搂进了怀里。
“不是的,哥……你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人。”
弟弟的泪水落到他颈边,很烫。他僵硬的手臂虚虚怀着弟弟的脊背,用力咬着下唇,睫毛颤栗,要靠反反复复在心中默念是弟弟阿盛在抱着他,阿盛是不会伤害他的,才能克制住把贴紧他的男人推开的强烈冲动。
他知道他被救回来时的样子很惨,一路上老默恨不得把所有的棒棒糖都塞给他,进门之后小龙小虎脸色也难看得要命,一个说一定会把莽村铲了,另一个大半夜就想要打电话叫人,被他拦住了。他们都这样,更何况是和他骨肉相连的阿盛。
弟弟是最懂事的,在他们那个酒鬼老爹还没死的时候,就会一边掉眼泪一边往他胳膊上那个被酒瓶碎片划伤的血口上贴创可贴。他不想让弟弟难过,每次都会哄弟弟,说哥哥很厉害的,天生皮厚,这点小伤,一点都不疼。
“我没事的,阿盛,真没事。”
他在弟弟耳边一遍遍地劝说,声音温和,目光空洞。
安欣问了几句话,什么都没问出来,也没纠缠,点点头就带着自己徒弟走了。走出门后,正碰到提着菜准备进门的保姆。他打了声招呼,保姆没认出他是谁,大概是把他当成了高启强的哪位客人,惶恐地向他鞠了鞠躬。
他打量了一眼保姆两只手里满满当当的菜筐,鸡鸭肉虾全都有,随口说,“老高一顿要吃这么多呢?”
“高先生喜欢多几样菜,这样每个口味都能尝尝。”
他笑着摇了摇头。高启强就是这样的人,以前还是小鱼贩的时候,点不起很多菜,免费的小菜他也要每样都拿一碟。
保姆进了高家别墅,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安欣瞳仁一缩,猛然转过头,看向了那扇紧闭的门。
“师父,怎么了?”
“他家的保姆,叫他……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