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朝面色恬淡，唇角甚至还隐约挂着一丝清浅的笑容。 “多好看的月亮啊，只可惜，沾了些血色。” 他的语气那样随意，可商喜似乎从他的眉眼间捕捉到了一丝伤感。 大哥……他似乎很难过。 商朝垂首，把脸轻轻埋进了臂弯里，继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商喜能听到大哥绵长的呼吸声，夹杂了些轻颤。 她心疼得厉害，伸手抱住了他的身体，柔声关切道：“哥哥，你哭了吗？” 出乎意料地，大哥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 “没有。” 商朝缓缓从臂弯里把头抬了起来，眼神没有半点波澜，死气沉沉的模样没有半点活人的意味。 眼眶干燥，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商喜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疼地看着身前面色平淡无常的少年，轻声劝慰道：“哥哥，男孩子也是可以哭的。” 一双温软的小手轻轻捂住了商朝的眼睛。 商朝一愣，长睫轻轻颤了颤。 商喜只觉得掌心被长睫划过，有些痒，紧接着整个人都被大哥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抱得那样紧，勒得商喜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晌之后，他轻叹道：“喜儿啊，如果你不是他与她的孩子，该有多好。” 不是他与她的孩子……大哥在说什么？ 商朝双目紧闭，自顾自感叹出口：“离了这不见天日的王城，做一只雁吧，秋去春来，人字乘风，多恣意洒脱。” 是大哥自己想做南飞的大雁吧，从王城中飞出去，看看外面的模样。 商朝抱了她半晌，像是彻底平静下来了——至少从表面来看是这样的。 “困了吗？” 商喜知道大哥这是要赶自己走，可她哪里能放心把大哥就这样一个人留下面对寝殿里的女人呢。 她拉着大哥的衣袖不肯撒手，小声说：“哥哥，我想跟你一起。” 从前要是商喜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情求一件事的时候，大哥肯定毫不犹豫地就点头应下了。 可是这次却没有。 商朝顿了良久，轻声拒绝了她。 “今晚……哥哥还有些事情要忙，喜儿先回去，改日再来与哥哥一起，可好？” 听大哥这样说，商喜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点头。 “好……” 在大哥温良的注视下，商喜转身去了。 走到廊檐转角处时，商喜无法忽略地听到了远处大哥俯身干呕的声音。 他真的很痛苦。 商喜只觉得心口被人狠狠揪住，她却不敢回头，既然大哥不想让她看到狼狈的一面，那她便不看。 商肆一见小妹过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怎么样？大哥如何了？” 看着小妹有些沉重的连，商肆显然更慌了，急切地问道：“可是大哥出事了？” “大哥……没事，”商喜咬了咬唇，拉住了他的手，“四哥，送我回去吧，陪我走走。” “行……”四哥显然是有点不放心，忍不住追问一声，“真的没事？” 商喜没有回答他，而是很突兀地问了个问题。 “四哥，你想做一只雁吗？秋去春来，恣意洒脱。” 商肆自然想不到这是大哥口中说出来的话，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格外认真地想了想。 他不想敷衍小妹的任何问题。 “年年南飞又北归，大雁也未必全然洒脱，”商肆顿了顿，抬手摸了摸小妹的发顶，“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商喜觉得四哥说得有道理。 大雁一辈子南飞北还，倒不如做一只小雀，一生栖息在同一座小山头，累了就回家。 商喜仰着脸，颇为认真地问道：“那若是能让你选，四哥，你想做什么？” 这次商肆倒是没犹豫，立马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马，”少年的目光格外炽烈，像是谈到了自己毕生的梦想，“我想做一匹战马。” 哪怕是命丧沙场也在所不惜。 商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同小妹说起这样深层的话，他一直以为她永远都是那个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孩子。 既然如此，他倒也有些好奇她的回答了。 “喜儿呢？让四哥听听，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商喜想了片刻，声音很轻，“月亮吧，相思长寄，倦时栖枝，一直挂在天上，四哥抬头就能看见我了。” 这个答案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商肆笑着把她抱了起来，“好啊，那日后无论四哥去了哪里，只要抬头看见月亮，一定会想起我们喜儿的。” 那夜相谈甚欢的兄妹两个都没有想到——日后，是个很遥远的词。 遥远到一个不经意间的分别，差点就蹉跎了一辈子。 又是一年除夕。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不寻常的一年。 阿妩今年没有陪商喜一起，而是难得出宫去陪她的儿子了。 爹爹宣了苏太傅进宫来，两人一道喝酒聊天，兴致上了头竟还把几位公子叫了过来一起饮了几杯。 商喜坐在亭子里等着小顺烤好鹿肉给她吃。 大哥酒量竟是出乎意料的差，喝了几杯之后便有些撑不住了，已伏在案上昏昏欲睡。 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大哥神智不怎么清醒的时候，商喜察觉到爹爹看他的眼神很是平静，完全没有一贯的厌恶。 二哥酒量倒是不错，跟苏太傅喝得痛快酣畅。 四哥的作用就是替三哥挡酒。 商喜凑到爹爹身边，轻声问道：“爹爹，今天你开心吗？” “开心？”商扶伶挑了挑眉，脸上没有多少多余的情绪，“孤为何要开心。” “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啊，爹爹有喜儿与哥哥承欢膝下，又有太傅这一好友相伴，难道不应该很开心吗？” 阖家团圆…… 他早就不配与这个词有什么牵连了。 谁料小丫头却径自熟练地爬到了他的腿上，伸了手弄弯了他的唇角，“爹爹，你要多笑笑，不然会老得很快的。” 商扶伶挑了挑眉，“怎么，孤老了你便会嫌弃孤了？” “才不是呢，我永远不会嫌弃爹爹的，只是觉得……”商喜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爹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